秋景疏阔,日光正好。
姜阑提裙迈入厅中,只见桌上已摆了三五菜肴。甫一靠近,便觉香味扑鼻而来;加之菜色鲜美,令人食指大动。
她于顾景曈对面落了座,笑盈盈问道:“今日是怎的了?景曈哥哥不去府衙处理公务,竟有空邀我一同用午膳。”
这抹绿衫身影一落入顾景曈眼中,他那双沉寂如寒潭的眸子刹那间柔和下来,浮起淡淡的笑意。
他温声道:“是我政务缠身,太过忙碌,都惹得阿阑怪罪了。”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姜阑挑了挑眉,笑弯了双眼望向他,道明自己的立场,“你若有事,自去忙你的,不必记挂我,我总归是在府中等着你回来的。”
“我知道。”似是被她这句承诺所愉悦,顾景曈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略微顿了顿,又问道:“阿阑看看,今日的菜肴与往日有何不同?”
姜阑垂眸瞥了一眼,不做多想,便已答道:“不是京城菜系,也不是扬州菜……这些食材不太常见,都是哪里来的?”
“科举时,府上曾经收留过一些考生。如今他们有的高中了,去各地上了任,便寄了些特产过来,以表谢意。”顾景曈解释道,“此事是你的功劳。所以我命厨房做好后,邀你一起来尝。”
“景曈哥哥惯会夸我。”姜阑道,“科举之制能顺利推行,归根结底是靠你多年苦心经营,我不过顺势而为、略尽薄力罢了。”
“阿阑不必过谦。若没有你,我无法完成这一宏图伟愿。”顾景曈带着笑意看她,执箸为她布菜。“你尝尝,味道如何?”
顾景曈往她碗中夹了蟹肉、鹿茸、荃菜……已垒得冒尖了。姜阑一一尝过,点头赞许道:“别有一番风味。”
顾景曈又夹起一片肉,却转而放入自己盘中。他只咬了一口,便忍不住皱起了眉。
姜阑见状,连忙问道:“怎么了?这一道菜不好吃么?”她也夹了一片,正要尝尝看,却被顾景曈拦住。
“别吃,太咸了。”
姜阑忙递给他一杯茶。她眨了眨眼,便想明白其中关窍,了然道:“这是晒兰肉,腌制时本就加了盐的,想是厨房不知道,烹炒时又加了一回。”
“原来如此。”顾景曈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稳。
晒兰肉,是辰州特有的做法。
醉生楼,亦在辰州。
尽管早已猜到那个行脚商所言属实,但真到了验证的这一刻,他还是觉得心脏抽疼,好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紧,近乎让他无法呼吸。
原来如此。
他已在心里设想过这样的情形,演练过该如何说出这句话。他确信他的语气毫无破绽,必定不会让姜阑发现端倪。
但在他接过茶盏时,他的手指却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颤。所幸姜阑的注意力都在他脸上,并未察觉。
他饮了一口茶,顺势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
顾景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这漫长的一餐饭的。
吃进嘴里的食物,根本尝不出任何滋味;甚至连姜阑在他面前说出的话,都好似隔了极远的距离传来,他需要竭尽所有的自制力集中精神,才能平静如常地回答她。
离开厅堂时,强烈的日光迎面而来,晃得他一阵晕眩。
仲明见他脸色苍白、脚步不稳,连忙搀住了他,关怀道:“大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你别扶我。”
他们还没过转角,若姜阑此时看过来,恐怕会发觉异样。
顾景曈用力地闭了闭眼,面上现出一种难言的悲凉与痛苦之色。在良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向仲明嘱咐道:“三日后,便是本月的最后一日。你去查查,有谁府上要办宴席的。”
“大人是想?”
“弄张请帖来,我要去赴宴。”
每月月末,是千手阁查账的日子。
沈空青踏进赵氏纸庄时,赵堂主早已将账本准备妥当了。
因姜、沈二人俱在京中,其余各部亦将账簿以密文誊抄了,发来京城。故而案上不止赵氏纸庄一家的账本,而是堆了厚厚一摞。
沈空青一撩衣摆,毫不客气地坐了主座,仔仔细细对起账来。赵堂主全程大气不敢喘,毕恭毕敬地候在下首,只时不时为护法大人添上一盏茶。
与此同时,顾府之中,仲明匆匆忙忙地跑进后院,气喘吁吁地向姜阑禀道:“姑、姑娘,不好了,大人在宴席上被人下了药……”
“什么?!”姜阑心中一紧,猛地从座上起身,眉眼间满是焦灼之色。“是什么药?可有性命之虞?他现下在哪儿?”
仲明向来伶俐,此时却支支吾吾地道:“倒是没有性命危险……”
闻言,姜阑紧绷的弦略松了松,继续追问道:“那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