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昀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失眠过了,在汤婧月最开始离开的那几个月他一开始不是失眠,而是不想睡。
他睡着了会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地经历某些事情——满是消毒水气味的医院ICU的灯闪烁不停,医生一身白大褂遗憾地摘下口罩……
这还不是最顶级的噩梦,更噩梦的是梦见以前的事——他以前有汤婧月陪伴的生日,汤婧月在学校紫叶李开花的时候接他放学……
但最噩梦的是——汤昀梦见汤婧月的康复很成功,连醒来后的复健都已经圆满结束,像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一样……
汤昀罕见地晚上又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磨磨蹭蹭下了床,又不知道干什么。
他拉开窗帘,窗外一片夜色浓重,月和星都掩藏在厚厚的云层之下,隐约能看见酒店外山茶花小道旁的路灯亮着,昏黄的灯光照出细密水珠。
汤昀心念一动,打开床头的灯,把画板往床头挪了挪,他坐在床边的浅灰色懒人沙发上,盘起一条腿,另外一条腿在空气里晃了晃。
汤昀一夜未眠,回过神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看着日出,神色微动,但实在是太困了,他只是拿出手机拍了张照思索着下次要不干脆在酒店画个日出算了。
他把手机又扔到床上,还想挣扎着把画画完,但是眼皮已经在打架了,手里的笔差点滑落。
他看了几眼画,然后扔下笔准备去睡了,就听见手机响了几声。
他躺倒在床上,打开手机,看见周淮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淮]:在画画了吗?
[淮]:别迷路了。
[淮]:等我一起和你一起去画画也可以。
汤昀本来都困得倒床上就能睡,看完消息突然就精神亢奋了一下,睡意一下去了大半,没忍住扯了一下身上的被子把脸遮住了,好像有人就在房间里看着他似的。
他裸露在空气里的耳根微红,被房间里空调的热空气熏得好像在发烫。
脑子里全是周淮那句“等我一起和你一起去画画也可以”。
还不确定有没有谱的事情,他却已经开始期待了。
他在床上又滚了一圈,然后滚了回来,还是觉得困,勉强打起精神给对方回了一句。
然后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汤昀又在床上滚了几圈,最后跌跌撞撞下床,不知道有没有碰倒什么东西,到房间门口附近把空调调低了几度,然后才拉上窗帘又盖上被子睡了。
会面将要开始,周淮翻了翻刚刚助理带上来的资料,皱着眉看完,想朝助理说点什么。
助理都已经准备好被骂了,没想到面前的顶头上司掏出手机,然后又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嘴角勾出一个弧度。
周淮看着手机上面的几个字——“嗯,等你”,完全把想说的抛之脑后,现在就想敲掉这个会面然后开车去隔壁市。
但他好歹还有点理智,摁耐住迫不及待的想法,想着今天什么时候能把这几天的活全部干完然后收拾好滚去隔壁市。
这场会面比周淮预想的要顺利很多,只花了一个半小时就全部谈妥,他本来都做好拉扯的准备了,只是因为想要快点结束去忙别的,他打算多做让步,没想到那些让步根本就没有像是预想一样到来。
一切都很顺利。
周淮弄完会面的相关事宜,在办公室一直呆了七小时,期间花了十分钟吃掉了助理从食堂打包来的中菜。
他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已经黄昏了,黄昏柔和的光落下来,落在城市的上空,从高楼的窗户旁眺望,有一种世界如此空旷的感觉。
顾不上吃晚饭了,他这个状态其实不适合长途开车,但是他也不是第一次连轴转了,他还是马不停蹄地开车去隔壁市。
他开了三个小时,下高速的时候天就已经完全黑了,到目的地的时候天空就满是星子了,他一下车,就看到了一直挂念的人。
对方站在不远处的复古式路灯下,目光遥遥落在他这边,看不清表情,但是周淮觉得对方的心情应该是不错的。
昏黄的星子挂在半空,清朗的月辉落在地面,像是铺了一层银色的薄纱。
周淮弯了弯唇角,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对方面前停下脚步,声音克制不住地变得温柔几分,但是还是抑制不住其中的沙哑和疲惫:“在等我吗?”
汤昀抬起头,看见融化在对方眼里的灯光,倒映着他的身影。
耳边是飒飒的秋风,带着和酒店暖气里没有的凉意,在面上留下短暂的刀一样的锋利感,汤昀却觉得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现在这般久违的温暖了。
他弯起眼,像是少年时最无忧无虑的样子,道了一句迟来的问候:“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