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昀原本的打算是把客房收拾出来给周淮睡,把被子都铺好了才发现被套上的霉点。
感觉不太干净安全的样子。
汤昀站在床旁边,盯着霉点看了几秒钟,然后一撒手,放弃了。
“周淮,你介意睡我哥家么?”汤昀一边开口一边往厨房走,走到厨房里面的时候刚看到周淮把最后一个洗干净碗放到碗架上。
周淮把袖子撸了起来,干净透亮的水珠沿着小臂的线条往下落,看过来的时候他顺手扯了一旁搭着的毛巾,然后擦了擦手掌。
汤昀看到这一幕愣了愣。
厨房边缘有一个窗,窗户外是裹在冬日的冷风里静谧的夜色。
夜色也许沉寂,也许喧闹,但都被一堵墙隔离在外,室内的灯光温柔,泛着暖意,像是透过时光的罅隙落下来的春日。
周淮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随手把毛巾搭回原地,动作自如又随意。他又看向汤昀:“你哥不和你住一起?”
周淮那双眼睛望过来的时候,汤昀心说这大晚上的两个人独处真的有点让人神志不清,气氛都有点黏酌,给人一种……他们已经住在一起的错觉。
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熟稔地相处,熟稔地玩笑。
“不是亲哥。”
“什么时候认的哥?”空气安静了片刻,周淮一边说往前走,汤昀下意识地就往后退。
“啊?”意识到自己在往后退,汤昀想要停住脚步但是又控制不住往后退,眼睛不敢上瞄,只能别开眼,身体还在往后退。
眼看着对方就要撞上把厨房和客厅隔开的玻璃门,周淮一个大跨步往前,伸手拦住了对方的腰,另一只手垫在对方后脑勺,撞在玻璃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男生的头发按照学校要求基本上都是板寸,短短的像刺猬长了整齐的刺一样,看上去很扎手。
但是汤昀的头发一摸上去却是软的,手感竟然还不错。
他微微低着头,看向汤昀,嘴角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一直往后退干嘛?我会人?”
汤昀动作缓慢地抬起头,看向周淮,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听见了周淮落下的呼吸声,还有自己被带动的心跳和脉搏的声响似乎都被无限放大。
明明已经很慌张,但是他强行撑着一口气吊着平稳的呼吸,语调维持一个他自己觉得还比较正常的感觉,脸部强硬的地方硬生生被他带动起来挤出一个比较放松的装傻表情:“啊?”
周淮就这么低着头看着汤昀,时间在温暖的灯光四溢里溜走,他把垫在汤昀后脑勺的手缓慢地抽走放在了汤昀面前,就看见汤昀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周淮眼底的无奈一闪即逝,他的手在空中悬停了几秒,然后放在汤昀头上揉了一把,两只手都放开了和汤昀的触碰,从厨房里退出去了。
汤昀睁开眼睛的时候人都已经麻了,心脏跳得快要爆炸,不用想都知道耳朵已经开始红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周淮刚刚碰过的腰际,就像是被烫了爪子的猫,瞬间蹦到了水龙头面前打开水洗脸。
关掉水龙头,汤昀站起来,水珠沿着脸部线条滑落的那一瞬间,他又想起周淮刚刚手臂上滑下去的水珠。
真是刺激得过分。
汤昀走出厨房,眼看周淮站在客厅旁的窗户旁。
冬天的夜色仿佛都带上了寒风的冷冽,没有月亮,风也是黑色的。
周淮的侧脸对着汤昀,汤昀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猜测对方现在的心情并不好。
他犹豫半分钟,然后还是往前走了半步,轻轻地开了口:“周淮,你今天晚上打算什么时候睡,要洗澡吗?现在可以去洗漱了。”
冬天不一定用洗澡,但是大部分人应该都习惯穿睡衣睡觉。
“你需要睡衣么,我有一套新的,还没穿过。”汤昀补充。
都说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要是都没有月亮呢。那些愁思又该找到什么安身之所,没有人倾吐,也就没有人理解。尽管周淮很清楚地知道所谓的一些理解只是在粉饰太平,但有时候无可避免地还是难过。
周淮转过身的那一瞬间,某些不知名的脆弱情绪一下就飘走了。
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能力,一开口就能扫空你的所有负面情绪,和他呆在一起脑子空空什么都不用想,自己只是自己。
对于周淮说,沅戚堰和江星逸能做到后面的两点,但是前面一点到目前为止,好像只有汤昀有这样的能力能扫空他的负面情绪。
周淮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汤昀的睡衣。他身上黑色的初棉睡衣领口比较大,能露出颈部前的一片,青涩的锁骨轮廓也被露在外面,和空气中空调吹出来的暖气碰撞。
汤昀坐在书桌前,听到声音一转头,就看见一身居家气质的周淮踩着顶着毛茸茸□□熊的棕色毛拖鞋从不远处的浴室走了出来往他房间走。
周淮手里还拿着汤昀前不久好不容易翻出来的纯黑色的毛巾擦头发,他微微垂着脑袋偏头问:“吹风机在哪里?”
从客厅里溢出来的光落在周淮身上,温柔地带着家的休闲温暖气息,日常的生活气息一点点充盈着这个平日里一点人气味的地方。
心底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击重了,汤昀却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啊?”
汤昀有些讪讪地开口:“吹风机前不久坏了,我没有吹头发的习惯。”
在学校他就不喜欢吹头发,男生偶尔犯懒很正常,但是周淮冬天碰到汤昀犯懒都会敦促他去吹头发,汤昀在周淮眼皮子底下的时候也就乖乖吹了,到家了没人管海阔天空也懒得吹头发了。
汤昀看着周淮的脸色,商量着开口:“不知道这附近的日用品超市关门了没,我去买一个?”
“你今天晚上洗头吗?你不洗明天再去买,够晚了。”周淮不动声色打量了一下汤昀的卧室。
因为房子比较老旧,客厅墙壁的颜色都泛着黄,也会明显得看出有石灰的脱落,到处都是时光的痕迹。
虽然汤昀的卧室整体情况也是和客厅差不多,但是明显就要有人气味一些。
周淮刚进客厅的时候就发现客厅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整整齐齐码在一起,别人看到的第一眼可能会觉得不要么是主人有强迫症要么太久没人动了。
但是周淮知道汤昀平日里也不是一个强迫症严重的人,也会和很多男生一样有些地方不拘小节,所以空荡荡而且整齐的卧室只能说明这个“家”平日里根本没什么人,只有汤昀偶尔周末回来看几眼。
如果汤昀父母不和汤昀住在一起,那么很有可能是在国外,所以汤昀出国的事情也得到了很好的解释。
周淮难得多想了一下,曾经在公园遇见的小男孩可可爱爱,那时候的程然白白净净,心思单纯,看得出来很受家里人宠爱的,他根本没往坏处想过。
只是过年都不回来也太过分了吧。
周淮想到这里下意识的皱眉,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汤昀书桌上的罐子上。汤昀的书桌很空,面前应该是摊开着书,但是被汤昀自己挡住了,他的轮廓旁边立着罐子,突兀地站在灯光下投落一片阴影,十分明显。
罐子是塑料的,星星形状,汤昀房间里没开灯,台灯的光线不刺眼,刚刚好,但是照不出罐子里装着什么。
但这个罐子也没有那么起眼,他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你可以去洗了。”
汤昀拿着衣服从卧室走到浴室的时候情绪一瞬间就崩塌了。
人不能太贪心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知道这是在警告自己,还是一遍又一遍地让自己陷进更深的沼泽。
今天晚上的周淮太有生活气息了,温暖得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但是这种温柔极具有欺骗性。
他们是同性,在同性的朋友家留宿是一件非常平常又普通的事情,平常人根本不会想歪。
他竟然控制不住去想象以后……以后,多么美好的一个词汇,但是一旦看不清未来的时候,以后这个词变得冰冷又面目狰狞。
他在期待什么,他又在渴望什么,汤昀站直了,看向镜子里的那个狼狈的自己。
艳红的眼尾已经控制不住流出泪珠。
不停地告诉自己不累不孤独都是假的,在国外的那三个月他不累吗,在学校学得昏天黑地的自己不累吗,控制住自己在一些莫须有的感情里维持清醒不累吗……自欺欺人的面具总有时候会裂出裂痕,让面具自己的主人再也无法直视自己的面具。
他多么希望过节的时候有人能陪他在这个对他来说是最安全的地界,从黑夜一直等到白天,等到晨曦的光没过黑夜的尽头。
洗完澡出来,汤昀慢吞吞地回到卧室。
周淮还没睡,坐在他书桌面前。
汤昀没忍住看了一眼衣柜。
那两个和周淮生日礼物长得一模一样的保证被他塞进衣柜藏起来了,应该不会被发现吧。其实被发现也没什么,但是会显得他惦记这个事情惦记了很久。
其实显得他惦记了很久听起来也没什么,但是……就是有很多理由去掩盖他的那一点不自在和胆怯。
他不能控制自己不多想,却希望能让周淮不多想。
“洗完了?”周淮转头,台灯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添了几分温柔。
“嗯。”汤昀走进屋,顺手打开了床头柜上的灯,然后就吭哧吭哧上床了。
他躺在床上,露出一双眼睛,下面半张脸都掩埋在被子里,看向周淮:“你坐那里不冷吗?”
周淮挑起眉:“我高中没生过病。”
实在是有点欠,汤昀嘴直口快不过脑子地就已经开口了,语气还有点不服气:“说不定你明天就感冒了。”
说实话,周淮第一反应是觉得这样的汤昀有种莫名的可爱感,看上去就像是毫无攻击力的小猫露出它并不锋利的爪子,伸出的只是肉垫往别人身上挥舞。
周淮把书桌上的台灯关了,然后也上了床。
汤昀没有第一时间关灯,空气就这么安静下来,床头柜的灯光莫名带着莫名其妙的暖意。
原本情绪波动起伏过大的汤昀突然觉得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了,有点困。
“我关灯了。”汤昀微微侧过脸开口,却发现周淮已经闭上了眼睛。
那张无缺的脸呈放大性撞进他的眼睛里,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在灯光和阴影里这么观察一个人的脸。
灯光和阴影本身就是美感的代言词,周淮这张挑不出一点毛病的脸在油墨似的背景里看上去更是带着平时罕见的温柔,更加完美了。
汤昀看得一下出了神。
虽然他们已经睡过两次了,单纯盖被子睡过两次了,不行,怎么感觉越想越歪,他还是在心里闭嘴吧。
但是他第一次在光线里这样肆无忌惮地端详这张脸。
周淮的唇看上去很薄,平时颜色就很漂亮,暖色的灯光下掺杂了一点橙色,显得更加暗沉,但是不耽误颜色的漂亮。
看上去就很适合接吻。
汤昀闭上眼睛,在心里唾弃了一下自己,然后翻了个身把床头柜的灯关了。
他在心里默念了几句“清心咒”然后绷紧了身子睡了。
汤昀一睁眼的时候脑子就晕乎乎的,不知道是因为昨天作息和平日里严格得几乎按部就班的作息差别太大了,还是确实睡了很久,他脑子晕乎乎的,还想接着睡。
被子里暖呼呼的,和平日冬天里自己一个人睡一早上醒来被子有些地方凉得像是冰块一样不同,暖和得让人根本不想动。
他动了动手臂想伸个懒腰,却发现自己的行动好像受限制,根本动弹不了。
然后他惊悚地猛然睁眼,发现自己的双手都被扣住了。周淮一只手搭在他腰上,一只手扣住了他的双手,力道大得惊人。
所以他现在的姿势是?
……
想象了一下画面,简直就是恐怖故事。
之前两次他们两个人睡一起他应该没这么过分啊。
好吧,其实也没差多少,按照周淮这个姿势来看,他可能这次干了更过分的事情。
但是汤婧月在他六岁之后就没和他一起睡过了,他也不知道他晚上和别人睡觉会这么不老实啊。
原本应该有的起床气只用了一瞬间全化作了心虚。
汤昀心虚之后才发现这个位置简直是能看到周淮侧脸的极佳仰视视角,但是也来不及欣赏,他只想知道醒来之后他应该怎么办。
周淮不会生气地捅他一刀叭,要是自己被人吵到晚上睡觉,他是干得出捅对方一刀这种事的。
汤昀安安静静地当个鹌鹑蛋起码半个小时,期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身体都僵硬了,就是怕再把周淮打扰到。
昨天晚上卧室的窗帘没拉严实,一点光从窗外落进来。
昨天还是阴天,今天却放晴了。这光线也不弱,估计这个点也不早了。
汤昀漫无目的地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想了好一会,都开始饿了,胃里疯狂闹着造反,实在是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了,想喊周淮起床,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原本游离的目光一下清醒起来,眉毛拧到一起:“周淮?”
周淮没反应,汤昀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道到底醒没醒,有没有听到他的“深情”呼唤。
汤昀往前倾,面部努力往上靠,嘴唇对上了周淮的侧脸颊:“周淮,该起床了。”
没反应。
汤昀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了。
不会感冒了吧?
我现在才觉得手腕上的手掌的温度还是高得有点过分了。
他低头挣扎了一下手腕上的禁锢,周淮总算是有了一点反应,稍微松开了一点手掌,汤昀都没来得及高兴,周淮直接转了个身。
汤昀的瞳孔猛缩了一下。
都说天气是不可预测的,昨天的天气预报还说今天会下雨是个大阴天,结果看上去今天的阳光不能再明媚了。
人生可比天气复杂多了,人生的预测也比天气预报更不靠谱多了。
汤昀的嘴唇无可避免擦过一片滚烫的时候自暴自弃地两眼一闭,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心无旁骛。
冬日的阳光温暖干净透彻明亮,跳跃进窗户,轻轻的一个隐秘的吻虔诚又温柔,成为埋藏在心里的一个秘密,不会被公之于众,而会在某天阳光大好的情况下被拿出来烘晒,时刻都能保持它的温度,慰籍心灵。
原本汤昀打算二号飞国外等一系列计划被周淮这个来得措不及防又来势汹汹的感冒给打得稀乱。
汤昀那天早上好不容易把某人晃醒了,某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感冒了,汤昀好不容易翻出来的药也不愿意喝。
他实在是没想过某人感冒了竟然还会拒绝承认自己感冒了并且不吃药。
真的有点像小孩子。
幼稚并且无理取闹的那种。
汤昀总觉得周淮像是被魂穿了。
再一次喂药被拒绝后,汤昀只能无奈地调侃:“周淮,你是不是不想开学所以不想吃药?”
周淮还是穿着昨天穿的黑色睡衣,脸色苍白躺在床上,看向汤昀的目光无辜干净,透着一股虚弱的味道,但是完全掩盖不住一种奇异的脆弱美学。
我的天。
世界观的崩塌仿佛就是一瞬间,汤昀清楚地听见某些东西碎掉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开口装模作样地威胁周淮要是不吃药就会被扔出去,汤昀就听见周淮撑着沙哑得像是磨砂的嗓音开口。
“以前很小的时候,我生病感冒,不管是小病还是大病,我妈总是会逼我吃药。因为总是吃药,导致那个时候身体更差了,然后吃更多药。”周淮冷不丁地开口,瞬间就扔了个王炸出来。
什么火气什么脾气通通都见鬼去吧。
汤昀很想问那后来呢。
后来的周淮,又是怎么变得这么健康,变得一年到头难得感冒一次的呢?
汤昀看了周淮好一会,但是周淮明显没有接着开口的打算,他只能把逼迫对方喝的药放在一边。
汤昀严重怀疑周淮是为了不喝药故意卖惨博取同情的,而且他有证据。
汤昀一想起来周淮在他在学校感冒的时候管他从热水到药,严格得活像是老父亲的时候,就觉得周淮双标得离谱。
好吧,谁让他自己也很双标。
但是不得不说,在感冒期间偶然露出脆弱的表象的周淮不仅让人心疼,也给人一种想要靠近的保护欲。
这个时候汤昀才有一种周淮是实实在在比他小了几个月的感觉,周淮也不是在每件事上都表现得坚不可摧,也会在罕见地感冒之后不想吃药,不愿意起床。
因为周淮感冒了,汤昀第二天就在征求了伍云同意之后去伍云家拿了床干净被子下来,但是不得不承认冬天的夜晚一个人睡真的好冷。
果然晚上一起睡才是最舒服的。
大早上起来周淮又不肯吃药,虽然某人已经心软了半边,另外半边还强撑着没好气地开口:“药也不吃,等会感冒更加严重了。”
周淮的目光落过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汤昀自己滤镜的原因,他总觉得周淮的目光有些落寞,像是在控诉他。
汤昀半埋怨半控诉地回看过去,小声嘀嘀咕咕:“等你感冒加重了你就知道了……”
然后他找半天可算从家里几百年之前没用过的医药箱里找到体温计,俨然忘了上次请假回家也不怎么愿意吃药在家里闷了好几天的样子。
汤昀从周淮那里拿过测完拿出来的体温计,看了一眼,眼皮抽抽地跳。
三十九点三。
他的这个乌鸦嘴以后是打死不说坏话了。
本来学校就只放了三天假,到初二就打止,汤昀是提前请了一周假的,周淮是临时请的。
汤昀又不太好就这么把在他家感冒的周淮扔下一个人走,也不太好把明显和家里有矛盾的周淮赶回家,只能希望某人有点自觉,赶快好起来,但是某人显然没有这个自觉。
而且周淮的感冒不仅没有快速好起来,甚至这次感冒的战线拉得格外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