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瑶:“…………”
程瑶讪笑着问了个好,在程行礼耳边轻声道:“他不会就是我婶子吧?我拓拔叔真喜欢他?”
程行礼:“……”
这到底喜不喜欢,程行礼也看不出来,席间这两人虽坐在一起,但未有言语交流。苏赛生只答程行礼的话,只当身旁的拓跋瑛不存在。
宴席酒酣耳热时,侍从朝王台鹤回报,说长公子闯祸把夫子吓了一跳,这夫子回了家还在大喘气。
王台鹤让大夫先去诊治夫子,待会儿酒席宴毕他在去收拾娃娃。
王台鹤无奈笑道:“这孩子正是淘气时,教养起来难呐。”
身为人父的郑岸深有同感,说:“多大了?”
王台鹤答道:“九岁多了。”
郑岸闷了口酒,疑惑道:“你不是五年前成婚的吗?为什么你儿子九岁?”
王台鹤淡定回道:“王妃生的就是我儿子你觉得奇怪?我还没说你的儿子,”他下颌稍抬向朝正在扫荡饭食的程瑶,“你和程君是怎么生孩子的?”
郑岸道:“少装模作样地问了,程五有儿子的事你不早就知道吗?”
平阳王妃王宛打着圆场说:“郡王早说世子勇武,今日得见果名不虚传。心有钦佩,自然要调笑两句。”
听死对头夸赞,作为一个男人最常见的自尊心让郑岸笑着看了眼程行礼,却见他跟苏赛生不知在聊什么,这又让他想起当年在茶摊边打蚊子的日子。
旧友相见,谈论来去尽是关心言论。
一路从永州过来,郑岸将路上所见所闻的胡人之事全数告知王台鹤,王台鹤原驻扎河西,脾气豪爽,承父爵位后又有从龙之功,是天子手下忠心且实诚的武将。
不多刻又有侍女来报后宅事,王妃也离了席。
“来此地已快四年,中途入京述职不过一次,倒快忘了长安是何模样。”苏赛生笑着说。
这苏赛生出身世族,在前朝就已是高官,现任朔方观察使兼灵州司马,官身上倒压朔方节度副使的拓跋瑛一头。
“天子在位,太平盛世。”程行礼笑着说,“苏兄若惦念,不如这次以朝集使身份与我们入京。”
奈何苏赛生摇摇头,说:“若人人皆往长安去,那这盛世河山又有谁看?我还是留在此地比较好,不过若世人容不下那也就罢了。”
程行礼眉心微动,见苏赛生眼神微上挑的眼尾有意无意地扫过拓跋瑛,而拓跋瑛悻悻避开时,便知了七八分。
两人情缘自是早结,在太上皇未出手挥舞那如意郎君榜前,这两位年少成名,容貌气韵又极为相似的人常居榜首,一来二去之间结为好友。
好友自是心性相似。
这苏赛生早年也是个通读儒书,心怀傲气的人,但因开罪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被贬去河西,待再回长安时程行礼业已被贬。
若换旁人,那便是再骄傲的心性亦会被时间磨灭,但苏赛生还是苏赛生,傲气不减当年。
“苏卿哪里的话,谁会有如此笨拙想法?”程行礼笑着说,“若是有,那也想必是个笨嘴拙舌,言不尽意的。苏卿容人之量,莫与此人怄气。”
苏赛生意味深长道:“是他同我,非我同他。”
就在苏赛生要端酒一饮而尽时,拓跋瑛制止了他。苏赛生眉尾微微一扬,乜斜拓跋瑛:“你的手伸得很长嘛。”
拓跋瑛强硬地拿走那碗酒,说:“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苏赛生冷笑一声:“死就死啊,反正我要做的事都做过了。”
话说完,他就朝王台鹤请礼离席。
程瑶听得一头雾水,低声问程行礼:“我婶子他生气了?”
程行礼微诧异:“你这都看出来了?”
程瑶:“拓拔叔眉心都能夹死敕勒川的蚊子了,我怎么看不出?他们为什么吵架?”
程行礼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但看拓跋瑛的愁容和剩下那正在划酒拳的两人,让程瑶安慰拓跋瑛,自己出去看看。
怎料拓跋瑛饮下一大碗酒,拉住程行礼衣袖,苦笑道:“别去。酬恩这段时日心情不大好,说话总有得罪,知文你见谅。”
程行礼收回衣袖坐下,说道:“苏卿豪言,早年我与他相谈甚欢,怎会不体谅呢?只是,他脾性温和,为何如此?”
“我一直不懂你为什么喜欢李义山的诗,直到我遇见他。才知晓李义山生不逢时,若生于开元定是耀眼明珠,但可惜他的万般才华皆在党争下泯灭,得才之时又无以回报逝去恩师。”拓跋瑛剑眉蹙起,又喝了杯酒,“他一说我才明白这其中道理,只觉他如那天上月,什么都知道,于是我向他学诗。只是近来他总与我谈起这人,都……”
喝得醉醺醺的郑岸靠在程行礼肩上,接道:“他都不高兴?”
拓跋瑛点头,郑岸说:“当然了,他生气了。”
拓跋瑛:“为何?”
郑岸:“……”
“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郑岸嫌弃道,“要是苏酬恩有个什么情深不能忘的人,还整天拿着那人东西跟你谈天论地,你会不生气?”
拓跋瑛诚实道:“不会啊,我只觉得是我做的不够好,没让他忘掉那人。”
众人:“……”
郑岸摊了摊手,说道:“看到没,找男人不能找拓跋这种闷葫芦,连枕边人生气了都不知道,还一个劲傻乐。”
拓跋瑛说:“我没乐,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王台鹤也凑了过来。
一群人盯着拓跋瑛,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讪讪一笑:“不明白他想要什么。”
程瑶问:“你对他表过心意吗?”
拓跋瑛忙不迭点头,郑岸问:“他答应了吗?”
拓跋瑛摇头。
众人:“……”
王台鹤嘴角抽搐,说道:“我以为你们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三年前的清晨我不就看见你从他房里出来了吗?”
拓跋瑛俊脸一红,局促道:“那时他说他只是喝多了,让我别在意,也别对他有感情。”
众人:“……”
看过不少话本的程瑶恍然大悟,说:“叔,他许是不满意你的床上功夫。”
拓跋瑛:“…………”
众人:“……”
厅内登时安静下来,程瑶见程行礼和郑岸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有些悻悻,尤其是见程行礼神情如被雷劈,而郑岸无比震惊的目光中居然还有一抹赞赏,似是在认同他说的话,心中又有些迷茫。
王台鹤打了个酒嗝,说道:“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个了。酬恩这人我了解,他许是一时拉不下面子,不然这么多年跟你睡一起难不成是白睡你吗?等过几日你给他买根糖葫芦就好了。”
郑岸说:“你当哄你儿子吗?我觉得还是送风车好。”
程行礼制止两个醉鬼,说:“你送过礼了吗?”
拓跋瑛颔首,怕程瑶又语出惊人,抢先道:“送的奚墨、诸葛笔,还有许多名师的书画字帖。”
程瑶“啊”了一声,说:“那你咋只会给我爹送戒指?”
拓跋瑛:“……”
郑岸实在听不下去这娃子说话,朝众人道:“你们聊着,我收拾一下。”
说着就把程瑶带到院里暴揍。
在程瑶哭天喊地的叫声里,程行礼知晓了这两人的感情过往。
黄昏时分,程行礼穿过铺满金影的回廊,见苏赛生在院里逗两个孩子。
大点的那孩子扯了扯苏赛生的长袖,苏赛生回头笑道:“程君。”
程行礼道:“苏兄。”
苏赛生招呼两个孩子,说:“这是程使君,唤人。”
两孩子拱手行礼唤了句程君好。
其中大点的孩子直愣愣盯着程行礼看,小的牵着苏赛生手有些怕人。
“宗绪,不得无礼。”苏赛生朝大点那孩子说,而后笑道:“这是瑶光长子宗绪,这是他三弟。”
“无妨。”程行礼说,“小儿罢了。”
宗绪仍看着程行礼,忽然道:“我见过你。”
程行礼:“哦,不知在哪儿?”
宗绪答道:“在我三哥书案上,他说你的画能卖钱。”
程行礼:“……”
“他三哥是袁则直。”苏赛生解释道。
“则直。”程行礼喃喃道,凝视宗绪。
这孩子尚未长开,但俊美流畅的五官轮廓让他觉得眼熟,夏风吹过,宗绪蹙眉揉了揉眼,程行礼低声笑了下,摸摸他的头,说:“你长得真好看。”
宗绪问:“真的吗?”
程行礼颔首,宗绪又说:“二哥说我长得像父亲,你见过他吗?”
苏赛生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立即让侍从乳母带走了两个孩子,才道:“他二哥是洛州司马曷日勒。”
程行礼道:“前段日子,则直来信说,他和曷日勒要从洛阳回长安,不若这次苏兄与我们一起?”
“回去做什么?”苏赛生淡淡道,“我在这儿过的很好,什么都有。”
“苏兄心怀天地,身居何处自都快乐。”程行礼说,“只是不知,苏兄喜欢怎样的人?”
苏赛生笑了笑,说:“以前,阳昭长公子和庶人刘十四都跟我说过,你是个很执着且倔强的人,如今我看怕是还要添上七分坦然。”
程行礼道:“苏兄于我坦然相待,我自如此。”
苏赛生抿了下唇,眼神落在院里的桂花树下,说:“你第一次见到拓跋瑛是什么时候?”
程行礼道:“在一场酒宴上。”
苏赛生道:“我见到他时亦是在一场酒宴上,他穿着赤红色的翻领窄袖,腰系玉带,潇洒如风般舞了套剑。”
话语轻声,可程行礼却听得心惊,苏赛生的父亲已去世多年,拓跋瑛是八年前才来的朔方,他口中的这个人绝不是拓跋瑛。
苏赛生又道:“他舞得是我的剑,剑影流转之时,我想起了李义山的诗。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可他不懂李义山,就像那把剑,刚折得过分。等再见他时,我已落魄不堪。”他缓缓道,“他想拿回自己的东西,我就帮他,帮他做一切事情。谁知……”
“谁知明月照沟渠。”程行礼说,“他知道吗?”
苏赛生笑了笑,说:“他永远都不知道。”
程行礼沉吟片刻,说:“那拓跋知道吗?”
“他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却不知道是谁。”苏赛生说,“我以为他会生气,却没想他只说我会比这个人做的还要好,真是蠢,也不知说些让我忘了这个人的话。或许在他心里,我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一样。”
“拓跋性情木讷,心思有时转不过来。”程行礼说,“怕得苏兄明示。”
苏赛生嘴角勾起一抹笑,他生的极为俊美,多年诗书浸|淫下来,气韵出挑,与程行礼站在一起,宛若壁人。
可他那双眼睛却与程行礼不一样。
程行礼双眸清澈,亮如星辰,似是万千雪莲融化;而苏赛生此人,双眸幽深如潭,笑意不达眼底。
他漫不经心道:“我与他明示过很多次,只是他都认为我心里仍未忘记那个人。”继而他看向程行礼,“同样的,我也认为他没忘他心里的。”
夏风微吹动两人的一角,丝线浮在黄昏上,朝黑夜蜿蜒。
程行礼道:“他决定来朔方时就已经放下,尚不知苏兄如何?”
风似在此时停了下,苏赛生轻叹一声,笑着摇摇头,见那结伴的飞鸟掠过黄昏天空,说:“是我该放下了,你什么时候回长安?”
程行礼将方才苏赛生说的所有话和以前听过的事串起来想了遍,蓦然心中一凛,答道:“长途跋涉而来,应会在此地休息半月。”
苏赛生说了句好便转身离去,路过长廊尽头时,他见抱臂倚着木柱的郑岸以及站如松的拓跋瑛。
苏赛生未给两人眼神,径直离去,郑岸抬了抬下颌,拓跋瑛似是决定什么,疾行跟上。
“我记得拓跋的字是金陵。”程行礼道。
“是啊,”郑岸答道,“他方才还与我说这是苏酬恩给他取的。”
见程行礼面色恹恹,郑岸单手把他揽进怀里,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尖:“怎么了?”
程行礼说:“这是李义山的诗。”
郑岸剑眉一拧,程行礼说:“地险悠悠天险长,金陵王气应瑶光。”
半月后,程行礼一家与灵武朝集使入京。
青山林间,红枫遍地。郑岸麻木地看着前头已聊了一天的程行礼和苏赛生,转头问拓跋瑛:“你们就不能等我们走了在上路吗?”
拓跋瑛讪笑:“酬恩说跟知文上路谈论诗书比我跟一起走要有趣。”
“知道自己没文化就多读书!”郑岸咬牙切齿道,“老子已经半个时辰没有跟程五说话了,都是你害的!”
拓跋瑛却道:“身为男人,心胸要开阔,这可是以前你自己说的。”
郑岸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嘴角,说:“拓跋瑛,像你这种痴钝又老实的男人,就应该打一辈子光棍。”
拓跋瑛说:“我和郡王也曾以为像你这般德行会打光棍到死。”
越看前头那两位喋喋不休的两人,郑岸心里就越烦,想着一路过来,从未跟程行礼分开这么久,他身边位置永远属于我才对,冷冷道:“早知道就不帮你们了,害得我现在连媳妇儿都看不到。”
这时程瑶将头探出马车窗,拿着个雕好的小木偶,说:“你怎么能这样说拓拔叔?他年龄大好不容易找个伴儿,你还想拆散他们吗?”
拓跋瑛:“……”
“臭小子,你居然帮他说话!我才是你爹。”郑岸甩着马鞭,怒道。
“本来就是,要不是你死皮赖脸占着我爹,拓拔叔就是我爹了。”程瑶跟郑岸吵架永远都是那几句话,“这样今天你就不会因为苏叔父和我弟一起走而生气,归根究底不都怪你。”
郑岸:“……”
“等回了长安我就去跟冯仪说你在家犯的孽事。”郑岸说,“什么东街的秀娘,西街的青云,全都给你抖出来,像你这种风流少年冯家是不会答应的。”
下一瞬,官道上响起崩溃的哭声。
“爹、父亲、爸爸、程夫人我错了,求你别跟她说这些,我是清白的!”
而后是郑岸猖狂的笑声。
苏赛生说:“孩子真有趣,只可惜我这辈子都无子女缘分了,养个金陵权当孩子。”
程行礼被逗笑,说:“那这行上长安,苏兄还回来吗?”
苏赛生答道:“和他回南郑苏家看看,有许多年没回去了。”
继而他唱起了歌,“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下元节前,程行礼一家回了长安。
只是一回长安,程行礼就被国库税收事绊住,与郑郁忙得不可开交,而郑岸就整日带着程瑶走街串巷,吃喝玩乐。
酒肆金风阙内,袁亭宜双手在程瑶的脸上不停揉搓,说:“哎呀,我的大侄子居然长这么快,你看书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叔父,叔父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食案边的几人看程瑶脸在袁亭宜手上像面团样捏来揉去,只觉自己脸也生疼得很。
“叔父,我知道了,但你能先放手吗?”程瑶含糊道,“我脸疼。”
“小郎君不要说疼,”袁亭宜拍拍他的脸说,“否则以后被媳妇揍怎么办?”
说及这个,程瑶就难过,扯了扯一旁喝闷酒的郑岸,郑岸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晓,说:“你跟严三出去玩,我们聊会儿。”
于是程瑶跟严三在各自父亲身上掏了几贯钱离开金风阙。
随即郑岸将事说了一遍,而后苦闷地喝了口酒,说:“事情就是这样,你们说该怎么办?他是我打小长大的兄弟,可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两家不适合结姻缘?”
袁亭宜道:“工部侍郎冯自安历来严苛,他女儿又是他掌上明珠,当然舍不得了。”
驸马都尉严子善道:“你想多了,他只是无法接受女儿和你儿子在一起,毕竟他也是看着程瑶大的。但我觉得,如果程瑶只有一个爹,自安会很愿意的。”
“多谢,他也是这样说的,”郑岸随即又说,“难不成他是嫌弃我?”
严子善和袁亭宜点头承认,郑岸郁闷道:“可程瑶也是程五儿子,多好的出身。”
林怀治持着一贯的严肃神色,翻着严子善给他的新话本,头也不抬地说:“正是因为他与你认识多年,完全知晓你是何样。若是我妹有日我与说,他要跟严三成婚,我也会气晕过去的。”
严子善幽幽地看了眼林怀治,想把他话本子抢过来,却被林怀治灵巧避开。
郑岸摩挲着下颌,说道:“那依皇帝陛下你看,我该怎么做?”
林怀治答道:“金银珠宝堆上去,不就行了?”
郑岸:“……”
“不过依我愚见,最重要的是他女儿怎么想。”严子善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撑颐笑道:“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姿态放低一点,把,冯自安会答应的,毕竟你爹就程瑶一个孙子,日后的爵位多半还不是给他。”
袁亭宜哇的一声,打量长安城里有名的驸马都尉后,说:“驸马,你好厉害。但我怎么记得去年,你儿子舒国公娶曲家女儿,曲家思虑很久推三阻四不肯答应,你就差没赖在曲家不走这事?那时你可不是这样冷静。”
严子善:“……”
“如此雅兴之时,能不提那个逆子吗?”严子善扫视案上一圈后,说:“你不应该去找砚卿他们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袁亭宜怒道:“不是你下帖子叫我来喝酒的吗?”说着他就扔了个铜板砸严子善,“再说了,这种能吃能喝的场合我能不来吗?还是说你们三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不想让我听?”
袁亭宜微眯眼将案上三个男人都扫视一遍,林怀治轻咳一声折了页书,郑岸不经意竖着根筷子敲案,严子善麻木地看着袁亭宜,默然道:“为什么要带三个?”他手划了下那两个心虚的,“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可是个好男人。说完没?说完我还要回家带孙子呢。”
郑岸突然拍案,哎了一声说:“要是友思成婚,我给他送个什么呢?”
众人:“……”
他的眼神看向严子善,严子善说:“送田送地,毕竟冯自安的女儿,再送几瓶治打伤的药吧。”
郑岸想起早年冯恪经常被夫人揍得满脸伤的样子,嘴角微微抽搐几下,说:“这个确实需要。”
一听这个,袁亭宜那八卦多年的心就按不住,凑到郑岸身边,问:“冯自安也经常被打吗?”
郑岸严厉否认,随即以我听说和我朋友代替说完这个常被暴揍的男人故事,听得袁亭宜不禁为工部侍郎冯某惋惜。
听完后,袁亭宜感慨说:“那他这个男人活着也不容易,下次我让小曷别跟他吵架了。”
这句话简直戳到了郑岸的心里,他朝袁亭宜诉苦:“当然不容易!做男人都不容易,还要带儿子,尤其是程瑶他爹,边上有一堆小贱人上赶着想爬床,我整天是防这个防那个。偏偏程五还跟我说,他们又没什么,只是好友罢了!”
袁亭宜深明大义地说:“那或许真的是你多心了,男人嘛心胸宽广一点,说是好友就是好友,不要真去细想,如此对你们三人都好。”
郑岸:“……”
他努力想着这袁二十一是郑郁和程行礼好友,又看皇帝在,才忍住没动手,否则给他揍上一顿沉护城河去!
但最后这事还是围着程瑶婚事展开,最终得到一大堆没啥用的求亲谋划后,严子善叫来博士给钱,奈何剩下三人面面相觑,他无比震惊:“你们没钱?”
袁亭宜一脸无辜:“我哪儿有钱?我的钱全在小曷那里,他抠门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
郑岸:“我的钱被程瑶搜走了。”
林怀治淡定地折过一页,波澜不惊道:“传户部尚书来结账。”
众人:“……”
郑岸真的很想骂林怀治,心想皇帝你出门吃饭没钱至于要找户部尚书给国库钱吗?当然他更多的认为,要是林怀治见了程行礼,两人对于国策的分析又能聊上四个时辰,于是赶忙取了枚戒指结账翻墙回家。
但一落地,郑岸就看程行礼双手环胸,拿着个戒尺,似是等他多时。
郑岸讪讪一笑:“尚书在此作何?”
“郑七,你去哪儿了?”程行礼平淡地问。
“去喝了个酒,”郑岸不敢隐瞒程行礼,“跟驸马都尉严子善及长安县令袁亭宜,他俩你都认识的。”
程行礼:“还有人吗?”
郑岸一本正经道:“没呀,就我们。”
程行礼淡淡道:“皇城内传出消息,圣上出宫了,我和郑砚卿找他许久都没找到。你说是谁干的?”
噗通一声,郑岸跪在程行礼面前,大喊:“媳妇儿,我错了!”
同时心里默念,郑二狗你最好能真的揍死那个皇帝!
而程瑶婚事,程行礼问了冯仪和冯恪的意思,冯仪是非卿不嫁,而冯恪态度在面对程行礼时比郑岸好许多,仍愤愤道:“早知我女儿那么喜欢程瑶那傻小子,我就不让你跟郑岸在一起了,学成什么样子了?都不像小时候那么机敏了。”
程行礼微微一笑,郑岸则敢怒不敢言,拿出十二分的诚意为其求娶,并保证成婚后程瑶必专心读书,高中进士。说完还让程瑶对天神发誓,此生绝无二心。
冯夫人心疼女儿也看程瑶真诚,容貌俊朗,风度翩翩,给丈夫使了个眼神。于是冯恪在女儿和夫人的双重压力下,勉勉强强不是特情愿的答允了。
随后程行礼请袁亭宜母亲,长安城德高望重的邓国夫人做媒,过了三书礼五在礼,将婚期定在了来年四月初八。
太徽十年,四月初九。
天际银河如玉带,初夏的晨风吹醒王府内的迷人酒醉,程行礼和郑岸送走最后几位宾客,已是累得不行,确认郑厚礼已歇下后,两人才洗漱一番睡下。
多年来的熟悉让程行礼拉过郑岸的手臂,趴在他胸膛上,头枕肩处,忽而想起什么,说:“青庐那边没吵架吧?”
郑岸被文武官员灌多了酒,但习性还是让他把程行礼圈紧怀里,说:“没有,若是程瑶被打,我会让侍从按住他的。”
听得这话,程行礼慢慢回神,摩挲着郑岸温热的肌肤,说:“友思成婚了?”
“嗯……”郑岸脑子晕的很,心想最后真不该接曷日勒那厮混了七八种酒的碗,一碗下去他登时就有些醉了,“他成婚了,长大了。”
“真快。”程行礼抬头打量郑岸。
多年过去,郑岸少年时眉目间的戾气已化作沉稳,容貌更加深邃,较之年轻时的英气,现今多是经历风霜之后的稳重,在不遇除程行礼情敌之外的事时,多以肃穆示人。
郑岸低头亲了亲程行礼的眉心,搂紧他,笑道:“我也觉得快,一眨眼就这么多年了,孩子终于长大有了自己的家,以后你的眼里就只会有我一个人了。”
“若是有孙子了怎么办?”程行礼见今日婚宴,有官员朝他打趣说日后有了孙子还要忙。
“程瑶不能自己带吗?”郑岸难以置信,“他难道还要年老的我们帮他?他能不要打扰我们的夫妻生活了吗?”
程行礼说:“你快四十,我还没有。”
郑岸:“……”
成婚翌日,程行礼就将昔年舅妈给他的一双传家玉镯交给了冯仪,并给她钱千贯,绢千匹,绫千匹,以及大宁坊、平康坊各一套三进四出的院子,还有长安城外的良田三百亩。
冯仪接过地契、田契后,小心翼翼地问:“爹,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程行礼答道:“这些年我和你爹攒的,想着若是程瑶官做不大,你们日后养家绰绰有余,无钱财之忧。”
程行礼和郑岸皆三品散官,每年钱禄不少,再加之,郑厚礼的爵位在,他时不时给两人塞各几百贯钱,以致两人手里有不少钱。
冯仪还未惊讶完,程行礼又道:“不要告诉程瑶你有这么多钱,每个月给他六百文花就够了,待他考中进士加至一贯,三年之内考不中,每月就别给他钱了,给饭吃就行。”
冯仪点头,程行礼说:“有事给我们写信,若有急事或程瑶闯祸便找砚卿,他最是疼你,不会偏袒他的。”
随后程行礼又嘱咐了许多,多是担心俩孩子离开自己在长安过得不好,又说自己已拜托亲友照顾他们,钱财不缺,只要程瑶不惹事,在长安没人会为难他们。
听完这些,冯仪已泪流满面,抱着程行礼手臂直哭不撒手。
而与此同时,郑岸也抱着程瑶大哭:“儿啊,你在长安一定要好生读书,考取功名,否则你冯叔会把我剥皮抽筋的。”
程瑶一脸淡定地掰起郑岸的脸,郑重道:“放心吧,爹,我一定不负你们的期望。”
想起自己跟冯恪立下的军令状,郑岸就担心,要是程瑶考不上,他小时候做过的那些偷鸡摸狗事可全会被冯恪抖出来,要是被程行礼知晓,那他这个一家之主的名声和脸面何在啊!
但程瑶只以为郑岸舍不得自己,心中父爱又被唤醒,摸猞猁般摸着他的头宽慰,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一定不辱门风随即去找冯仪。
廊下,被搜光所有私房钱的郑岸数着仅剩的五个铜板,默默流泪。
半月后,郑厚礼和冯平生带新婚夫妻回丹清祭祖。
一场大雨落下,悄无声息地与春交替,只余初夏慢沁山河。长安空气无比清新,程行礼与郑岸、察鲁策马出函谷关,沿满山青绿策马驶向洛阳,一行人在洛阳官驿住了几天,看遍洛阳后,又往大运河去。
其时洛水航道直通江南,贯连京杭,来往船舫络绎不绝。程行礼给出告身、鱼符,洛阳官员立马安排,一行人在旌善坊上船下江南。
初登船时,郑岸还觉新鲜拉着程行礼耳鬓厮磨一番,但才做完两次他就捂住嘴,胡乱披了件衣服跑下榻,趴在栏杆前朝外哇哇大吐。
程行礼脸上潮红还未褪去,端着茶给郑岸漱了口,顺着他的背说:“是不是晕船了?”
郑岸就势倒在程行礼怀中,脸色苍白道:“怎么可能,我今晚来七次都不是事。”
程行礼:“……”
“你不晕吗?”郑岸问。
“不晕。”程行礼答道,“我让船夫去给你煮点药。”
“等会儿,”郑岸紧紧抱住程行礼,为难道:“你跟他们说,是察鲁晕船,不是我。”
程行礼:“……”
把虚弱的郑岸扶回榻,程行礼穿好衣服开门见察鲁面色如常站着,忍俊不禁道:“我去给他熬药,麻烦你看着他。”
察鲁点头说:“夫人为什么要说是我晕船?”
程行礼笑道:“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晕。”
察鲁眼里露出一丝不解,说:“男人真奇怪。”
程行礼笑着走了,而屋内的郑岸还趴在栏杆上漱口,见那两岸倒退的青山又是哇的一声。
风拂绿山,纱帘卷飞,送来消暑清风,郑岸见那河岸倒退,心中是说不出的惬意,往后程行礼眼里便只有他一人。
江南是新的天地,日升月落,不管如何,他和程行礼都只有彼此。
正想念时,程行礼端着晕船药进来,轻声道:“大郎喝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