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律绰答道:“摔跤啊。这可是草原上的男人发泄愤怒的行为之一。”
“谁跟谁摔?”
述律绰:“郑岸和苏图呗,两人跟狗一样互相咬,吵死了。”
程行礼翻身上马望着远处两位躬身比力的魁梧男子,摩挲缰绳微笑着低声哂道:“确实。”
两日后,一行人到达永州城外。
郑岸老远就看见郑厚礼带着上千骑兵驻马白狼河边,心想还好没告诉老爹程行礼身世,否则郑厚礼知道了定会火急火燎地杀过来,肯定会打扰到他和程行礼的相处,所以他打算回了永州再说,这样他就能顺理成章的留下来,不再返回营州。
然后他有些期待地看了眼程行礼,继而又看到跟在程行礼身后的察鲁和不远处的苏图,脸色顿时又垮了。不过想到永州城里那个最大最厚脸皮的拓跋瑛,心里就又好受了些。
一行人下马,郑厚礼朝郑岸说了句回来就好,继而朝程行礼说:“一路上没事吧?”
“没事。”一别近半年不见,程行礼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想郑厚礼的,郑厚礼打量他后说:“你瘦了些,回去我给你拿两支参。”
“多谢郡王。”程行礼拱手道。
恰这时不知哪儿钻出的友思扑在程行礼身上,郑厚礼亦去向述律绰及苏图打招呼算尽地主之谊。
“爹,你怎么去那么久?”友思抱着程行礼的腰说。
“有些事耽误了。”程行礼蹲下仔仔细细地看了遍友思,抱了下他说:“你长高了,在家有没有惹董伯生气?”
友思摇头,勾出程行礼挂在脖子上的狼牙和自己的并在一起,说:“将来我要长得比爹还高。”
拓跋瑛见到阔别数月的程行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可在看到程行礼脖子上的狼牙后,笑容顿时僵住。
不可置信、懊恼、怅然在他充满着少年气的眼眸里闪过,最后那些汹涌如死灰般沉于平静,喉结滚动几下后勉强扯出一个笑,说:“本想劝友思在家等的,可他想你得很,我就带他来了。”
程行礼沉浸在与友思再见的喜悦里,并未发现拓跋瑛的异常,笑着说:“多谢这段时间你对友思的照顾,他没给你添麻烦吧?”
拓跋瑛趁程行礼跟友思说话时,不经意地擦过眼角的水,摇头道:“没有。”
随后程行礼向两人介绍了察鲁,友思没什么意外只觉得父亲觉得好那就是好的,作礼叫了声叔,察鲁僵硬地叫了声小公子。
拓跋瑛听到是瑶姬留下的时,眼中闪过一丝伤情,见一直盯着他们四个的郑岸和苏图,只能牵紧友思的手。
军前,苏图觉程行礼对面那人眼熟得很,问:“程行礼对面那傻小子是谁?”
郑岸揪着马的三花辫子,不耐烦地说:“拓跋瑛。”
苏图蹙眉思索,说:“党项人?”
郑岸剑眉紧锁,沉声道:“是。他爹叫拓跋达。”
苏图喃喃道:“拓跋达?”
见苏图那思索模样,郑岸狐疑道:“难道是你亲戚?”
苏图问了亲兵几句话,随即漫不经心道:“嗯。拓跋达是我三祖的小儿子,你知道我三祖他早年惹事被赶出了王帐。”
郑岸:“……”
郑岸骂了句脏话,冷冷道:“真是一家子东西!”
这句话并未对苏图造成多大伤害,他在拓跋瑛眼里看见了他与自己同样的欲望,心下明白了几分。
回城后,郑厚礼带着一众幕僚商讨党项事宜,至于室韦那边,郑岸告诉程行礼,他爹会抽时间回去探亲的。
两邦议事,程行礼作为刺史自然要参加,便派兵士先将送了友思回去。
路途虽累,但议事并不难。且也是议在平州时阿罗山跟苏图说好了的,不过一个时辰就将行军路线人马、粮草及党项上贡天子的牛羊、马匹、珍宝议了个清楚,最后敲定由郑岸、述律绰率两万铁骑与党项合围突厥,收回党项曾经的牙帐旧地达尔兰草原。
不过郑厚礼也提出条件,要求党项收回达尔兰草原后,往后撤牙帐百里,退至呼伦湖对岸,不过呼伦湖劫掠百姓,并要每隔一年都派重臣入京朝贡天子,另在互市上的价格十年之内不许上涨只许在大雍规定的价格下贩卖皮毛牛羊。
这就是郑厚礼出兵的条件,按常理来说诸部族进京朝贡天子是常事,但路难走一来一回都要花个大半年,胡人部族又常常发生灾难,人畜死得多,常不好过。对此天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们四五年来一次也迁就,只要这些部族安分点待在草原上别劫掠百姓城池就行。
且这大群人一去长安能从今年十月待到来年十月都不走,为此当今天子曾示意过鸿胪寺官员让他们别待太久,因为东南西北的数十支部族十来万人靠着朝廷胡吃海喝,还常惹是生非,天子对此非常无奈。
苏图说:“这条件我与来日的党项王应了,不论日后谁登王位都会遵守这个约定。”
达尔兰草原上埋着先辈尸骨,他们不可能放弃,收回牙帐领土守护子民是王的责任。
说罢苏图和党项将领起身朝厅中大雍诸位官员按肩弯腰叩谢,草原上的男人弯下了腰感谢天子出兵为他们收回旧地。
“我党项拓跋王族对长生天起势,必会遵守条约,不过呼伦湖劫掠百姓。愿大雍天子千秋万岁,福寿绵长。也多谢郡王愿施以援手。”
郑重的党项语穿透了每个人的心,程行礼看着郑厚礼真觉得厉害,党项牙帐后撤百里,那呼伦湖便归大雍,虽说羁縻州统管在朝廷下。但漠北草原辽阔,各胡族间并不是那般和谐,对汉人也多有轻蔑,只要收了呼伦湖,那在草原放牧的百姓与商人来说也会安全些。
郑厚礼走到苏图面前,扶起他,笑道:“好小子。”随即朝冯平生说:“拟文书吧。”
冯平生很快用羊皮卷拟好了汉字和党项文各两份的契约,程行礼送去朱砂印泥,郑厚礼摆手轻声解释说不用,他和苏图以刀割破拇指将献血印在羊皮契上。
“长生天保佑您。”苏图不佩服郑岸但一定佩服郑厚礼这个曾经杀穿漠北的男人。
“吃顿饭吧,休息两天整好军队你们一起回去。”郑厚礼道。
苏图诚挚道:“多谢。”
席间筹光交错,宾主尽欢。
有郑厚礼在,郑岸和苏图也不敢放肆,宴席还未结束。程行礼归心似箭忙告别回了家,期间拓跋瑛想送他,但被郑岸拉了回去。
程行礼不在的这段时间按,郑厚礼为了堵口,只说他替自己出使周围部族去了。
如今一回来,董伯是止不住的眼泪哗哗流,拉着程行礼老泪纵横地说:“郎君你出使外邦一趟,老奴在家快担心死了,生怕你有个什么不测,来日死了到地底无法面对家翁。”
出行这一趟,程行礼虽捎过书信,但寥寥几语也化不开董伯心里的思念,他只能带着友思等程行礼回来,幸而郑厚礼派了重兵驻门外日子也安稳。
程行礼看三个侍从面露喜悦,与最大的长荣抱了下,长荣说:“一直等着郎君回来呢,小公子每天读书可勤快了,奴婢们都看着呢。”
程行礼笑道:“孩子顽劣,辛苦你们看着了。”
此时抓着程行礼的衣服不撒手的友思不满的哼哼两声,程行礼摸摸他的头,又给董伯擦去眼泪,说:“董伯别哭了,小辈们都看着呢。”环视一周后,说:“良辰美景呢?”
董伯擦了眼泪,说:“良辰美景俩丫头被我送回家休息了,明日回来,张嫂给郎君煮了醒酒汤,你喝了让长荣他们伺候你洗澡歇息吧。”
程行礼颔首,又让董伯给察鲁收拾了间房子睡。察鲁本想继续伺候,但程行礼念及一路回来就让他先下去休息。
待程行礼洗完澡天也黑全了,父子俩吹灯歇下。
夜幕笼罩着北阳王府,书房内郑厚礼看着那份羊皮契约沉思,脚边趴着郑岸的猞猁,沐浴完后的郑岸擦着头发,说:“爹你说他们会安稳几年?”
“就近两年安稳就行。”郑厚礼靠在凭几上,揉着眉心疲惫道:“前两日松漠都督路过我们这儿,跟我说新上任的河西节度使王台鹤是个年轻人镇不住西域诸国,吐蕃、回鹘、突厥等蠢蠢欲动,尤其是吐蕃。朝廷的意思应该是这两年要用兵镇一下,所以这个节骨眼上,辽东不能出事。去年中秋你走后江南发生水灾有人叛乱,郑郁前去赈灾,前两月来信跟我说,朝廷免了江南受灾严重州县的三年赋税。赋税重地的江南免税三年,这下国库是没钱了,所以拿什么打仗?只能让这群人先稳着,等朝廷缓过这阵,就大军开拔扫了他们。”
对于朝廷里弯弯绕绕,郑岸并不是很懂,他坐在父亲身边嗯了声,说:“我知道了,请爹放心我和斡里朵会打赢这场战的。”
郑厚礼拍了下郑岸的肩,说:“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方拜上柱国。你若只知道打仗往前冲,我只能说你是一个当兵的好苗子,但并不是一个适合做将军的人。”
郑岸登时愣住,郑厚礼说:“郑岸,你看那么多人都等着你的决策去冲,你得做好每一个决定,知道吗?总有一天,你会要做得比我更好才行。”
“知道了,爹。”分别数月,郑岸不想郑厚礼是假的,他爱父亲也景仰父亲,“我会明白你的话,不在冲动了。”
不甚明亮的烛光掩去他眼角的泪,郑厚礼和蔼道:“这次你带上拓跋瑛一起去。”
郑岸剑眉瞬间拧在一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狼,喝道:“为什么?”
这声太大,吓得猞猁都打了个激灵。
郑厚礼揉着被震聋的耳朵,说道:“拓跋这孩子能力不错,参军这位子他坐了几年,该升一升了。这次打赢回来,我让他到军营里去历练历练,挺好的一孩子总不能埋没了吧。”
“他自己要求的?”郑岸不想拓跋瑛怎么突然变了性子?以前郑厚礼说要给他升官他都不肯的,如今怎么又肯了,难不成是因为他想离程行礼近一些?
郑厚礼瞬间猜出郑岸话里的意思,义正言辞道:“这是我的意思。我问过他,他答应了我才跟你提的。再说了,跟你去战场增加阅历也不错。你怎么就不情愿?大男人,心胸要开阔!”
郑岸气的才洗好的头发又要气得冒烟了,想起曾经郑厚礼能为了魏慧的一个追求者拈酸吃醋十几年,如今居然还有脸来说他,当即反驳:“不!”
“你跟他从小一起长大,抛开别的不说,他打小跟着你七哥七哥的叫,多有礼教。真是的,你娘挺喜欢他的,还说你跟你弟弟有他一半,咱们家都得清净些。”郑厚礼恨铁不成钢,“郑妹妹!做男人心胸开阔点!”
这个称呼压垮了郑妹妹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倔强地说:“你叫我郑弟弟也没用!我不,我不是个男人行吧?!反正程知文也不喜欢男人,我不要心胸开阔!我就要狭窄,我就要独占一人!”
郑厚礼气得两眼发晕,直接开始用“亲切”的语言关怀脑子被斗鸡啄过的郑岸。
奈何此时的郑岸一心想着怎么弄死拓跋瑛,但又下不去手。
当然了,他还是喜欢拓跋瑛这个温和的小弟弟的,但他不能接受拓跋瑛喜欢程行礼,也不能接受程行礼忍受拓跋瑛的靠近,明明他才是最先遇见程行礼的人,他才是那个程行礼会明媒正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婚约一方。
想到魏慧,郑岸深吸一口气,说:“娘有多喜欢他?能喜欢到把周萱给他做媳妇儿?”
郑岸凝视郑岸须臾,怒道:“郑岸我觉着我跟你个脑子被牛踢过的不能好好说话,你娘怎么可能放心地把周萱交给外人照顾?!”
郑岸乐了,起身道:“那就行,我的人就还是我的人,你和娘记着这句话就行。”
见郑岸那副洋洋得意不要脸的样子,郑厚礼登时警惕道:“郑岸你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事啊?!我跟你说你和程知文的事,是他大度放过了你这个厚脸皮的王八蛋,但你要是再在外面给我惹个这种事出来,我直接手起刀落,为民除害!”
最后那句话郑厚礼是指着郑岸裤子说的,郑岸下意识地提了下裤子,说:“爹,明天我告诉你一件大事。”
郑厚礼:“……”
“现在说不行吗?”
郑岸嘿嘿一笑:“我怕我现在跟你说了,你高兴得睡不着,一激动找我娘怎么办?”
郑厚礼:“……”
郑厚礼狐疑地看着郑岸,说:“真的是好事?”
“当然了。”
翌日,一夜未睡的郑岸推开郑厚礼的房门,把老父从床上揪起来。
郑厚礼揉着额头坐起,阖眼忍着怒气,说:“逆子什么事?老子快五十了,冯三说我要好好休息。”
郑岸愤怒道:“你昨夜居然睡着了?”
郑厚礼:“……”
“难不成我要去瞭望台放哨吗?”
“行吧。”郑岸郑重起身,扑通一声在郑厚礼床前挺腰跪下。
“……”
郑厚礼狐疑地打量着郑岸,心想是不是得去找个巫医给傻儿子喝几碗符水才行时。
郑岸一字一句道:“爹,我找到周萱了。”
扑通——!
郑厚礼听得此话,激动的一时没缓过来,捂着胸口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