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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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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找到我的?!”程行礼喝道。

“我说过,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郑岸大声回道,“现在是不是信我的话了?!”

眼前的景象被雪盖去,程行礼抓着郑岸的手臂,多日来的烦忧烟消云散,他呼吸到的是郑岸跨过了千里平原的味道,很热也很烫。

宁静的上街有急促的马蹄声来,程行礼回头见是那群侍卫追上来,喊道:“他们追上来了!”

郑岸骂了句脏话,向最近的城门奔去。

彼时的龙泉府并不像长安那般实行宵禁制度,将全数城门落锁,而是会留几个小门供百姓来往。

于是郑岸就以强力冲开了一扇守城兵看守不多的城门,城门口顿时怒喝四起,箭雨朝郑岸离开的方向射去!

程行礼看着那群追上来的兵,担忧道:“怎么他们也追上来了?”

郑岸挥动马鞭朝平原去,大喊:“把咱们当刺客了!”他继续说:“你别担心,我不会在弄丢你了。”

程行礼想跟郑岸说句话,却被他冷硬的胡茬扎了下,心随疼痛归于平静,他望着前方的平原,笑了下。

出了城是大片充满着暴风雪的平原,守城兵士看郑岸和程行礼两人玩命的跑,追了一段路怕没命就回去了,回去时见到了位美艳绝伦的女子率着数百位侍卫侍女策马向那两人追去。

兵士暗骂今夜是什么鬼日子,这么多人发疯,正想追上去,却听校尉奔来,说:“圣王有令,今夜出城人不可追。”

荒芜的平原之上,程行礼听到郑岸的心跳越来越强烈,想回头看追兵时,马匹中箭一声嘶鸣将两人狠狠摔在雪地里。

摔下地时,他被郑岸安全地护在怀里,连疼都没感觉到。

郑岸迅速爬起来把身上厚实的熊皮毛披在程行礼身上,又扶正他的毡帽,抽刀看向那群持弓刀追来的人。

瑶姬在雪中驻马,气势威严,神情冷漠地睨着两人,她身旁的侍卫立刻朝两人冲去。

郑岸抹去脸上的雪,手臂回弯用袖把刀擦亮,往前大走数步,冷冷道:“来吧!一群狗日的。”

一杀迎百的激战在雪中迅速展开,郑岸穿着单薄的袍子,手持长刀挥杀着这群人。刀锋到处,血液四溅,奈何郑岸单刀难敌百刀,他在踹下其中一侍卫后,捡起侍卫掉落的刀迎战。

程行礼和瑶姬中间隔着以命相搏的人,瑶姬始终没有说话,以一个王者气势凝视着被包围的郑岸,像是在等待忠心如狗的郑岸死亡后,把他的主人程行礼拖回去。

程行礼捡了把刀想帮郑岸,却被瑶姬一个飞刀击落。

那群人的目标只有垂死挣扎的郑岸,不会伤害程行礼。

双刀在手的郑岸凭借在战场杀出血路的本事,干掉这群人不是难事,可他先是因渡了血蛊,经脉大大受损,又因雪夜千里奔袭,在面对这群武力不俗的侍卫时,郑岸这饿了三天三夜,四天四夜没合眼的铁打身体也杀不了这么多人。

可他不能放弃,如果放弃,他这辈子就都见不到程行礼了!

虎口上的血染透了衣袖,双手血红,他的脸上、身上全是结霜的血液。身前身后已有数处刀伤,程行礼想冲进人群中央,却被外围侍卫丢在了瑶姬面前,他看郑岸背上又挨了一刀,崩溃着大喊:“郑应淮你疯了!你快跑啊!”

郑岸双手已快脱力,双臂被刀刃交接时震得发麻,可听见程行礼劝他走的话,心里那口老血又要吐出。

程行礼这不是担心他爱他还能是什么?不想让他死,不想他受伤!这是感动也是心动!远方那个拓跋瑛得不到程行礼这句话,也得不到程行礼的心动!

去他妈的瑶姬!

所有人!所有人都不能阻止他和程行礼在一起,程行礼不喜欢他这样的还能喜欢什么?!

他心里的血性被彻底激发,双目猩红地挥着钢刀,势必要带程行礼回去。

雪地的一战让程行礼看到郑岸的武力有多么可怕,一人同时独挑数百位武功高强的人。瑶姬手下的人刀都比郑岸好,也没有像他那样几天几夜不合眼,所以车轮战的战法杀死郑岸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一刀武功高强的侍卫强力挑开了郑岸的右刀,一脚将他踹去几里地,他还未站稳时,紧接着另一人从侍卫背后跃起,闪着寒光的刀刃直劈郑岸!与此同时,侧方和后方利刀活生生砍向他。

程行礼挣扎着想跑过去,却被侍女按住,声嘶力竭道:“郑应淮——!”

郑岸听见了这声呼唤,他侧身躲避,可就是趁郑岸抵挡之时,无数刀影又向他命门刺去。

天地间的雪小了些,却也小得很清晰。

程行礼看见血液从郑岸的胸膛中迸射着冲向天地,顿时染红了他脚下那片雪地。

郑岸刀插在雪地里,身形摇摇欲坠但不肯放弃,英俊沧桑的面容全是鲜血。侍卫们并不会因为对手受伤而停下,反而进攻的更加凶猛。

程行礼推开侍女大喊着住手,他想跑到郑岸身边去,却被侍女拖回了瑶姬身边。

不知何时,瑶姬下马,她看着中间的血人,疑惑道:“为什么不放弃?”

“姨娘……”程行礼看鲜血在郑岸脚下蔓延,早已慌了神,近乎绝望地说,“您放了他好吗?!”

瑶姬淡淡道:“你在求我?”

“求您!”程行礼死死抓着瑶姬的衣摆,跪着哀求:“外甥求您,放了他。我跟您回去,好吗?!”

“姨娘,我求求您!”他一边磕头,一边担心那些人杀了郑岸,不停说着“我求求您。”

郑岸踹开一侍卫,喝道:“程五!你别求她!”

厚雪在瑶姬身上盖了层纱,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用马鞭抬起程行礼的下颌,居高临下道:“你愿意为了他的生命跟我回去?”

程行礼忙不迭点头,说:“我愿意!我愿意!”

瑶姬收手,望着漫天大雪,说:“不是真心话,你说的是假话。”

“你也真心跟跟他走吗?”她说。

也?还有谁?也做过这个选择,但程行礼知道能让瑶姬回忆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母亲。

这一年多来有关父母和自由的折磨在这刻爆发,父母留在他血液里的厉性终于在面对生死时冲破柔和外衣。

程行礼蹭的站起,朝着瑶姬大喊:“我就是想!我不想回太白山!这一切都是您逼我的!你们为什么从来不问我的选择?!你们做了一切,不问我的想法,只一味要求我随您离开,可我不想!我是个人,不是死物。”

鹅毛雪落在瑶姬的狐毛领子上,这雪景和质问让她彷佛又见到了那年在半山腰遇到的程云玑。

“我不想待在这个冷冰冰的地方。瑶姬,我是人不是冰冷的蛇,我终究要回家,我的兄长和父亲还在家里等我。”

流年时光翻转,她再次见到程云玑,是在塔底。

身着粗衫的程云玑摸着隆起的小腹,脸上带着无奈又夹杂着做母亲的喜悦:“阿姐,你说这个孩子会是人吗?”

“当然是。”

“你和舅舅会带走他吗?我只想孩儿做普通人,不想他承担那些缥缈的像风一样的祖辈责任。”

“孩子来到世间是享福的,不是替我受过的。”

发泄的气力用完,程行礼跌回雪地,泪流喃喃道:“姨娘我求求您,放我走吧。”

瑶姬问:“你愿意放弃长生吗?”

程行礼感受不到眼泪打在脸上的痛,他只想回到永州家中,和友思一起生活,望着笼罩在黑夜里的瑶姬,答道:“愿意。”

那句愿意说完,瑶姬笑着说了句古语,围杀郑岸的侍卫停手回到她身边。

瑶姬和一众侍卫上马,她向程行礼说:“果然是云玑的孩子。此后天地渺茫一粟,你好自为之。”

程行礼起身整理好衣袍,朝瑶姬顿首叩拜,颤声道:“谢姨娘成全,也谢姨娘当年的救命之恩。此恩德外甥无以为报,唯待来世衔环结草还恩。”

头磕在雪地里,实诚又闷重。

一阵雪风来,将瑶姬的墨色大氅吹得飞扬,她凝视程行礼片刻,什么话都没说,掉转马头与百余侍卫侍女没入雪景,向着太白山方向去了。

程行礼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郑岸身边,郑岸接住了他,还没来得及说句话,他整个人就倒在雪地里,奄奄一息。

“郑应淮!”程行礼看郑岸身上刀伤无数,最深的血伤从左边肩胛骨一路斜划至右边腹下,整条狰狞恐怖的刀伤像是要把郑岸劈裂一般。

郑岸擦去他脸上的眼泪,有气无力道:“大雪天的别哭,伤脸。”

程行礼急促地呼吸几下,点头憋回眼泪,脱下氅衣给郑岸穿上。

牵来瑶姬留的马,想把郑岸扶上去,可受重伤还体力不支的郑岸根本爬不上去。程行礼浑身也没什么力气,雪地里四肢都冻僵了,扶不动郑岸这大块头,他带着郑岸摔了好几次。

最后一次,程行礼只好先上马,想把郑岸拖上来,可马儿被他俩闹得烦,一尥蹶子就把程行礼摔了下去。

程行礼赶忙去看郑岸有无受伤,这时郑岸气息很弱了,他察觉到程行礼的靠近,把他拉到身前,冰冷干裂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说:“你个没良心的,一定要……记得我,别把我忘了。”

程行礼摇头不想听郑岸说这些,一心只想把他拉到马上去,却被他大力推开。

郑岸狼狈不堪地躺在雪地里,抓了两把雪,说:“你走……让我躺会儿,好累啊。”可很快他又抓着程行礼的手,用最后的力气说:“告诉我爹,我不孝了,没办法给他养老送终。”接着闭上眼睛,“我也告诉你,我他妈的很爱你,虽然你不喜欢我。”

“郑应淮!”程行礼爬回郑岸身边,哭道。

郑岸摸了下程行礼的脸,慢慢地合上眼睛。

关不住的眼泪击碎了程行礼的心,他握着郑岸的手,只感觉有什么在手中快速流逝。他胡乱擦去郑岸脸上的雪,拖拉着他嘴里还念着:“给我起来……起来。”

郑岸没有说话,像条失去生命的狗软塌塌的靠在程行礼身上。昔日英气蓬勃的面容只剩脏污和沧桑,他仿佛完成了自己最大的一件使命,而后安静的沉睡。

程行礼哽咽着恸哭,忽而,一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地到程行礼身边停下。

程行礼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跟瑶姬离开的侍卫翻身下马,二话不说捏开郑岸的嘴,喂了颗丹药进去。

程行礼愕然地看着那侍卫。

侍卫道:“属下察鲁奉少宫主命永生追随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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