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上京城外的一家小医馆里。
察鲁持刀命大夫救治郑岸,大夫年过六十,看这三人,伤的伤,脸上哭伤的哭伤,还有一个凶神恶煞的男子,骂了两句就让察鲁把脸色惨白的郑岸放到榻上。
大夫和察鲁配合着剪开了郑岸的上衣,顿时郑岸身上的臭味熏得医馆侍从捂住鼻子嫌弃,他一边嫌弃一边给程行礼擦脸上的冻伤。
衣服剪开,大夫用烧酒清洗了伤口。
幸好察鲁喂的丹药止住了血,程行礼这才见郑岸胸前几乎都是刀伤,还有几处淤青和动物利爪抓伤的痕迹,最可怕的是他身上还有许多青紫交错的纹路,程行礼问这是什么,察鲁用官话说郑岸这是被冻狠了。
看着那些伤,程行礼心里又苦又酸,这一路上怎么过来的,只有郑岸清楚。
胸前最深最狰狞那条刀伤从肩胛骨到腹部,冻红了的皮肉往两边卷翻着,走势深的地方还能看见肉下的骨头。
好几处伤口都要缝线,大夫拿出根针在火上一烧,吩咐侍从按住郑岸的手脚,穿了线就往郑岸身上扎。
程行礼看着那比绣花针粗上好几圈的针,用室韦语骇道:“大夫,没有麻沸散吗?”
大夫回道:“麻沸散用完了,没来得及买。”
程行礼看着那伤口,说:“这针下去,他会疼死的。”
大夫收手,说:“那你们进城找大夫。”
察鲁按住焦急的程行礼,低声用官话道:“少主,咱们被上京城通缉了,进不去。”
别无他法,程行礼蹲在榻边按住郑岸的手,说:“还请大夫轻点。”
恰在这时,郑岸醒了,虚弱地说:“没事,缝吧。”
程行礼不可置信地看着郑岸,郑岸说:“转过去,别看。”
看还是看了的,程行礼看得冷汗直流,不住皱眉,血淋淋的线穿透了硬如铁的肌肤。郑岸咬了截衣袖叼在嘴里,不时闷哼两声,伴随着大夫的手起手落,半个时辰后,大夫将郑岸身上的伤都处理好了。
这时外面的天也亮了,程行礼给已经疼晕过去的郑岸擦汗,拱手道:“多谢大夫。”
大夫叹了口气交代了些伤后事宜,说若是郑岸后面发了烧就要去上京城请好大夫用好药。
随后让侍从收拾了间草屋给三人暂住,现在虽是二月初,但这龙泉府还积着数尺厚的雪不化,冷得要命。
察鲁烧热了炕,把郑岸扶上去,又烧水给他擦身。不然那么臭跟程行礼一起睡,会将他的少主熏着。
擦身时,程行礼才发现,郑岸右手小指全失,可怖的血洞下是擦着肉露头的骨头。程行礼喉头发紧,轻轻握住郑岸的右手食指,偏头不让眼泪掉在伤口上。
虽然这小医馆没有麻沸散但有好参,察鲁买了两根给郑岸喂下,这样好生养了两三日,郑岸终于醒了。
“瑶姬前辈真让你跟着知文?”郑岸躺在炕上十分警惕地看着这个外来者。
察鲁蹲在火堆旁煎药,淡淡地嗯了声。
养了一堆男宠还爱玩主人奴仆的瑶姬在郑岸心里就是个风流前辈,临走前这前辈把一个身材极好,五官英俊但不及他帅的侍卫留在程行礼身边,摆明是要察鲁为程行礼豁出一切哪怕身体的忠诚行为。
郑岸心里那个郁闷啊!
他很不高兴地在炕上扭了两下,想把察鲁这么个通房小妾一脚踹回太白山。可又怕这人走了,程行礼会很辛苦地照顾自己,于是只能大度的留下他,并通过一些小事要程行礼关注自己。
“好苦。”郑岸皱着一张脸,左手抓着程行礼的衣服,“不想喝。”
程行礼说:“你不喝药好不快,现已是二月初七,怎么着也得在三月初回家。”
旁人受了那样断骨伤筋,皮开肉绽的伤怎么都要躺一个多月,可郑岸第四天就能下地,程行礼怕他伤口崩开,总是让他多休息,喂药喂饭也事事亲为。
而郑岸也心甘情愿,满面春风地接受。
瑶姬留了不少钱财给察鲁,所以他们才有钱住在医馆里吃住。
期间程行礼也想劝察鲁离开,可察鲁说若程行礼让自己走做势就要横刀自刎,程行礼忙拦下来,察鲁说真不要他,那他也会回到太白山自刎。
因为瑶姬走前已让他跟着程行礼,若程行礼不需要他,那他死就是了。
这下程行礼不敢让察鲁走了,只得留下。
夜晚,察鲁把一串宝石项链交给程行礼,说:“少宫主留给您的。”
程行礼认出这是打开开元寺塔地底的那把钥匙,说:“姨娘不回去了吗?”
察鲁答道:“不,她让您记得把二宫主埋回江南。”
程行礼颤着手接过,眼泪险些落下,察鲁道:“少主别哭。”
程行礼抹干净泪,说:“别叫少主,怪怪的。”
察鲁:“???”
程行礼笑着说:“叫郎君吧。”
“是。郎君。”
“郎君,什么时辰了?”
嗷嗷乱叫的郑岸不想察鲁出风头,忙跟程行礼搭话。
雪停时,金阳照雪,那雪白混金的景色将察鲁的麦色肌肤衬得油亮,他听着屋外郑岸传出的奇怪声音,面无波澜地劈柴。
“你个笨男人轻点——!轻点!”
“你把我弄得太疼了。”
程行礼额间发了大片细汗,手勒在郑岸肋下,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无奈地说:“你不要叫了,否则会让人觉得很奇怪的?”
郑岸胡乱地蹭了下程行礼的额头,表情享受:“那还能怎么办呢?郎君,你真的弄得小生好疼啊。”
程行礼:“……”
“我只是扶你起来走两步路,别乱说。”程行礼气喘吁吁道,“况且你在热炕上躺久了会长褥疮,我让你自己走你又不愿意。”
两人话虽然说着,但郑岸还是会在屋里走上两步,说:“腿也疼嘛,我就想你陪我会儿。”
虽然郑岸受了伤身形消瘦些许,但程行礼撑着他这个壮汉走还是累,走了两圈就把他扶到炕上垫了枕头躺下,说道:“我这不是在陪你吗?”
郑岸注视着程行礼,说:“我要是瘫痪一辈子,你是不是也会陪我一辈子?”
“不要说胡话。”今日天不错,这几圈下来,程行礼说有些热微扯着衣领散热。
郑岸说:“你脖子上戴着什么?”
程行礼把那枚红线穿着的狼牙勾出来,答道:“姨娘送的狼牙。”
郑岸眼里浮起大片笑意,说道:“真好看。”
程行礼见到郑岸的笑,忽觉这天地间倏然静了下来,他在炕边坐下,问:“还没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青叔给了我一片蛇鳞,说是瑶姬前辈养大的蛇。”郑岸左手在摸枕边的小包袱里摸出来块蛇鳞递给程行礼,说:“只要这蛇鳞越热,那就说明我离瑶姬前辈越近。”
程行礼仔细抚摸着这块温热的蛇鳞,薄而坚硬,清晰的纹路泛着如同琉璃一样的光泽。
郑岸又把蛇鳞往空中一抛,蛇鳞落下时说:“落地时这尖头朝着什么方向,瑶姬前辈就在什么方向。”
程行礼静静看蛇鳞尖头朝西,摸了下很热,没有说话把蛇鳞往郑岸包袱里一塞,和衣躺在他旁边,说:“寻人还不错。”
“其实,不管有没有这个蛇鳞,我都能找到你。”郑岸说,“你可是我最心肝的宝贝”
程行礼看郑岸又开始耍滑,翻了个身准备午睡,说:“会受伤的,你要以自己为先。”
郑岸道:“要是没有了心,我还要什么自己?到时候不过是这世间的一具行尸走肉。”
他笑着说:“至少我把你带回来了。”
程行礼心慢须臾,胡乱答道:“也是,但不知青叔怎么样了。”
对于元青的情况,郑岸如实相告,只说他觉得元青受了伤,在营州养病,而仆固雷父子想必也陪着元青。
后面又下了两日的雪,等夜晚雪停时,程行礼坐在炕上查看地图,郑岸躺在旁边玩他的头发,说:“郎君,你在看什么?”
“看回家路线。”程行礼说。
郑岸瞥了眼通房小妾察鲁,哼哼两声说:“有察鲁在,找辆马车一拉就回去了。”
程行礼:“得走平坦处,还要补给,否则怎么回国?”
“郎君何时启程?”察鲁脱得只剩衬裤上炕坐在程行礼旁边,郑岸看他那不要脸的样,顿时气了:“你怎么不多穿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