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问樵像是什么也没听见,意犹未尽地垂眸看着莫非榆抽走的手,空空地握了两下,感受着掌心的余温,半晌后才收了手,抬眸道:“就在这看么?”
莫非榆听着这语气,心底又被一激,侧身绕过屏风,朝后面勾了勾手。
雾气氤氲,几个长相俊美、身材上佳的男子正在水中嬉闹,溅起的水花如银花绽放,又如雨落下,浸湿衣衫变得沉重湿腻,却丝未影响这愉悦的气氛。
温泉边,“莫非榆”一袭软罗红裙躺在长椅上,身侧一个美男捏腿,身后一个美男按肩,闭目勾唇,看起来极为享受。
“……按摩嘛,碰个胳膊腿的,也正常。”
莫非榆一边审视“自己”有没有出格举动,一边关注着郁问樵的表情。她咬着嘴唇,手指扣着护腕,发出呲呲的摩擦声,似乎随时能扣出个洞来。
山羊人迟迟不出现,气氛便一直凝固,莫非榆瞥见郁问樵微凝的双目,心中一慌,开始胡言乱语。
“都好好穿着衣服,一点也不会有辱斯文!”
“我可没这样泡过温泉,这都是捏造的……”莫非榆说着,脑海中闪过一画面,底气忽然弱了下来。
她虽然没这么泡过,但美男戏水、捏肩锤腿的画面的确幻想过……但也不能完全怪她,毕竟小莫经常进出的半渺阁中,就经常演类似的戏码。
随后她紧急调转话头,忙不迭道:“你看‘我’一直闭着眼呢!应该是睡着了,这地方挺暖和,看着就催眠。”
莫非榆抬手挡在嘴前,打了个哈欠,“啊……果真催眠,我都有点困了,郁问樵你困吗?”
“还好。”
郁问樵语气平淡,表情正常,完全不是吃醋生气会有的状态,莫非榆看不透。
她望着郁问樵的眼睛,想从中挖出一点提示,看了一会儿,提示没挖到,但是这个视线……怎么好像不太对呢?
莫非榆立刻顺着郁问樵的视线扭头看去,滑到终点时,瞳孔一缩。
她下意识地以为郁问樵看的是“自己”,没想到他盯的是那个给“她”按肩的男子,也是这几号人中莫非榆最熟悉的一个,半渺阁头牌,明约。
她和明约……准确点说是小莫和明约,两人之间并非是常顾的客艺关系,而是知心好友。
小莫少时一直住在山中,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上课练习,周围没有同龄人,也没人愿意陪她聊天、玩闹。三年一见的五司继承人中,也只和司蛮聊得来。
任职奉天司巡使后,她又一直在出任务,且多数时候都是只身前往,一去便是十天半月,甚至数月,交的朋友虽然又多又广,但真正能坐下来谈心的人,一只手便能数过来。而明约,正是其一。
明约幼时惨遭双亲抛弃,颠沛流离,稍微长大点后,因相貌出众,被不少有权有势之人惦记。一场机缘巧合之下,明约被姚妈妈救下,便在半渺阁卖艺,也还情。
小莫与明约同病相怜,同样命运多舛,同样寄人篱下,同样记挂别人的情,做着原本的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做的事。
小莫爱去半渺阁,也是因为明约在那里,有相同经历的人,说起话来总会方便许多。
每次任务回来一身疲惫,或是心情不佳之时,小莫就会去找明约,她什么都不用说,明约便知晓她的意思,这让她能短暂忘记那些不痛快,沉醉在酒香、佳音与轻松之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半渺阁的那间雅间,更像她的家。
“那是明约。”
紧张的心绪在回忆中逐渐恢复平静,莫非榆遥望那个笑脸盈盈的男子,轻声介绍道:“是我……很久以前的一位朋友。”
郁问樵静静听着,沉默片刻后,道:“我知道。”
莫非榆轻“嗯”了一声,一秒后才反应过来,错愕地看向郁问樵,“你知道?你是认识他,还是知道他和我……”
莫非榆没有说完,便已经从郁问樵脸上看到了答案。
“既认识,也知道。”郁问樵沉吟片刻,继续道:“半渺阁曾经最红火的头牌,那个时候苍门接到过不少关于他的投状。”
“他能有什么事能被告到你们那去的?”
“毁人家庭、诱拐良家妇女、害人倾家荡产,诸如此类,虽不在苍门管辖范围内,但屡次三番有人投状,我们只好前去了解了一番情况,同投状者好说歹说,才消停了一阵子。”
这些事在莫非榆记忆里并不稀奇,半渺阁每月至少有两回,有人上门闹事,说明约破坏了他们的夫妻关系,家中子女为了他把钱财败光了……
小莫帮着姚妈妈一起拦下过许多次,官府作证也去了许多次,后来不用他们说话,官府的人都知道事情大致因果,结果无一例外是劝说、赔钱、和解。
钱是客人自愿花的,情是客人自愿给的,弹个曲说个话,还要冒着遇到淫贼的风险,到最后赚的钱还得赔出去,小莫都替他不值,屡次劝他离开半渺阁,他却只说:“救命的恩情得用一生还。”
莫非榆轻叹一口气,收回思绪道,“然后呢?这是你认识他的回答,另外一个呢?”
郁问樵垂眸看她,眼神无比认真,“关于‘你’的,你若想知道,我随时可以讲给你听……所以你现在想听吗?”
莫非榆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眼神,那个蕴藏着无数情绪的眼神,但这一次里面明显多了一层害怕,倒不是因为莫非榆看出来了,而是郁问樵最后的语气,带着极为明显的乞求。
他在问,并且希望得到否定的回答。
他知道,他们之中,没有准备好接受一切的那个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