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夜,你快来教教我,这是什么意思呀?”纪子忽然喊道。
我走过去,才发现她原来正在看桌上的草稿,那上面都是我临摹的各式符咒。
附近的村子都传说,原田家能够通晓阴阳,不过我从出生起,似乎没有见过谁展现类似的能力。这些符咒倒是从家里翻出来的古书上看到的,不过,在我兴奋地拿给父母看的时候,他们都不以为意,说只是些没用的旧书而已。
不过那时,我根本听不进去他们的话,一心想象着借助符咒的力量,可以乘奔御风,遨游千里,对着书中的符咒,一再摹写,直到了然于心。
但是,即使是用了珍贵的朱砂,一笔不错地在桃符上书写,最后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像父母说的,那只是本没用的旧书而已,那些符咒,也不会发挥出任何力量。
因此此时,听见纪子满脸期待地向我求教,我心里并没有对终于可以帮上什么忙的欣喜,反而觉得羞惭不已。
如果纪子知道我如此渴望窃取根本不存在的神秘力量,会不会觉得我像个小丑一样可笑呢。
可是,看着她的笑颜,我什么拒绝的话也无法说出口,只能讷讷地解释符咒的意思,并且告诉她,我只是因为一个人在家里无聊才对着书临摹的。
纪子没有嘲笑我,反而夸我能记住这么多繁复的形状很厉害。
纪子永远都是这么温柔善良,我却想象她会嘲笑我,真是太傻了。
“对了,真夜,”纪子忽然对我说,“再过几天,你就十五岁啦,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嘛?”
在我们村子里,十五岁就算成年了,从小我就在等着这天。老人们都说,我身子不好是因为魂魄不稳的缘故,到成年的那一天,人的魂魄彻底稳定下来了,一切都会变好的。到那时候,我就可以和哥哥和纪子一样,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大夏天也只能穿着厚厚的衣服缩在家里。
因为想做的事情太多,我反而不知道到底要先做什么了。同时,我的心里也在害怕,害怕十五岁生日过后,什么也不会改变,关于魂魄的说法,只是老人们宽慰我的话而已。
“我想去上学。”我最终说道。
我们村子里没有学校,哥哥他们都是要翻过几座山,到镇子里的学校上学。每天哥哥从学校回来,如果有空的话,就会跟我讲上课的内容。关于外面的世界,我所知道的事情大多就来源于家里的藏书和哥哥的讲述。
纪子的家里并没有让她去上学,她平时也总说自己根本不想去。但此刻我提起时,却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波光,我想,纪子本来就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人,她当然也是会对学校这样一个离我们生活很遥远的地方产生兴趣的。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好吗?”我握住纪子的手请求道。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温柔地回握过来。
那天,纪子一直陪我到很晚,可是父母和哥哥始终没有回来。纪子不放心我一个人呆在家里,便带我回了她家。直到叔叔从山上回来告诉我,我们才知道因为今年的祭典离我十五岁生日很近,父母想借此祈求祖先庇佑我的魂魄安稳,所以这几天都要在山上准备,不能回来。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的所有人都很忙碌,只有纪子始终在家里陪着我。
终于到了祭典那天,纪子早早带我去到村里的高处。只见夜幕降临,月亮却没有出来,四野群山都只剩下黑黢黢的模糊轮廓。我记得几座山的方位,一眼不错地静静等待着篝火点燃的时刻。
好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远处的山顶上忽然亮起了一丛火焰,炽烈明亮,将半山腰都隐隐照亮,然后是第二丛、第三丛……邻近的山峰上,接连冒出了五团直冲云霄的篝火。这些火焰随山峰起势连成一个圆环,恰好将村子围绕。
我和纪子都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往年就已经习惯的场景,今年却莫名紧张起来了。
或许还是因为我快要成年的缘故吧,对这场祭典,好像也不自觉寄予了更多的期望,所以总是心存忧虑。
不过,既然祭火已经点燃了,就意味着祖先的灵魂已经被迎回了人间,接下来的几天只要照看好祭火就好,一直到送魂的那天……
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远处的五团火焰忽然摇晃闪烁起来,就好像忽然之间,从四面八方都吹来了狂风。不过,我们这里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这几日始终在我心头萦绕的不安再次探出水面,我挣开了纪子拉着我的手,一个人向楼下冲去。
“真夜,你要去哪里?”纪子在背后喊我,可是我好像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有咆哮的风声灌进我的耳朵里,在风声之中夹杂着隐约的人语,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在发出尖叫。他们都是谁,我完全不知道,只能拼尽全力地向前奔跑,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
我努力睁大眼睛,看向远处的群山。
只见山顶上祭火还在剧烈摇晃,颜色不知何时已从明亮温暖转为幽暗阴冷,就好像一个人被寒风冻僵了的皮肤颜色。
我还来不及思考这意味着什么。
就看见,所有的祭火,忽然全部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