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叫你,不回答吗?”我于是也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富江对着我眨了眨眼睛,然后忽然提高了声音对着外面喊道:“吵死了,我们是在房间,怎么了吗?”
“哦哦,没有什么事。”老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从一楼走了上来。
“那你们玩吧,我去准备晚饭。”他连忙说道,那语气听起来就像是溺爱孩子的家长。
这样的人,真的会是富江口中的可怕之人吗?
但富江确实始终保持万分戒备,一直到老人的脚步声已经远去,她也没有继续刚才要说的话,而是凝望着脚下的地板,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晚餐对我来说,是一种煎熬,在莫名沉默的富江和过分热情的老人之间坐着用晚餐则更加可怕。
“其实,我晚上一般不吃饭的,”我最终还是开口道,“因为……”
我正打算借口说是为了保持体重,富江却忽然扬手推翻了我面前的碟子。
“看不出来吗?”她冷嘲热讽道,“你做的这是什么东西呀,看着就难吃死了!”
老人脸上的笑容停住了,那双皱巴巴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向富江,然后他舀了一勺放进嘴里,试图辩解道:“这是面包汤,吃起来好像还可以吧。”
但在富江的怒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能讷讷道:“好像,是不太好吃呢。”
随即,他又满是歉意地看向我,说道:“对不起啊,原田同学,好不容易来家里一趟,却让你吃这种东西。不好吃的话,就别吃了吧。”
还没等我说话,富江就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拉着我上楼去了。
等进了房间之后,她脸上那种骄纵的神色忽然消失得了无踪迹。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臂,就好像溺水的人扒着最后一根稻草。
“真夜,你会保护我的,对吗?”她低声在我耳边倾诉,“我真的太害怕了。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会忽然对我下手的。”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回到这里来呢?我冷静地想着,却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因为富江一直哭诉着说自己很害怕,一直到夜幕彻底落下,我也没能离开这里。
侧身躺在床上,向窗外望去,白日里青翠的树林被黑夜吞没了颜色,只剩下瘦削尖锐的轮廓,犹如鬼怪般伸展着爪牙,单单从指缝间漏出一点苍凉的月色。
“真夜,你睡了吗?”富江在我背后轻声问。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问我了,我闭上了眼睛,假装已经睡着了。
富江见我没回答,似乎在我身后停了一停,然后不多会儿,她翻了一个身。
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没有月亮的晚上,我根本不可能睡着,只能一边平稳呼吸着,一边漫无边际地思索起各种事情。
夜越来越深了。
忽然,一声轻轻的叩门声响了起来,那声音比叹息还要轻,即使是醒着的人或许也会误以为只是风吹过的声音。
可是,我躺着的床铺忽然颤动起来,我知道,是富江坐了起来。
明明刚刚我还听见她睡着时的呼吸声,但几乎是在那声敲门声响起时,她就立刻发觉了。
富江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似乎没有穿鞋子,然后,她旋开门锁走了出去。
“我警告过你了,”在二楼尽头的角落里,富江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道,“不要做多余的事。”
而站在她对面的,正是那个被她说是罪魁祸首的老人,但奇怪的是,此刻,他看上去变得年轻了几十岁,那和拱桥一般弯曲的背脊竟然挺得笔直。
“但是,富江,我还能做好,”他急切地说道,“你不需要第二个人……”
“闭嘴,”富江显然已经不耐烦了,“别想管我的事。”
她说着又朝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房门仍是紧闭时,她最后瞪了一眼那个男人,警告道:“管好你自己的事。”然后转身回了房间。
男人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身形骤然又坍塌回去,独自默默地向另一间房间走去。
而我捏着隐匿身形的符咒,紧随其后。
只见男人推开门,这间房子里摆满了杂物,和富江的房间截然不同。
男人拉开了抽屉,取出了一本相册,在暗淡的台灯下从后向前翻阅着。
我于是看见了一个人由衰老逐渐变得年轻的过程,他不停地翻阅着,一直翻到第一页,才停下来。
那只苍老的手轻轻抚摸上光滑的相片,似乎含着无限眷恋。
在那张相片上,是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清秀少年,而在他的背后,一个女生似乎正好回头。因此也被镜头照了进来。
在那个少年的脸上,我实在难以分辨出和面前这位老人相似的地方。
但那个似乎是意外被拍进画面的女生,却是所有人都能一眼认出。
惊鸿一瞥的容貌,犹如垂泪的眼下痣,站在那少年身后的,确然就是川上富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