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已淡了,星光月色也淡,天地间所有的光亮,都似汇聚在那双湛丽的凤目里。
“你的性命,远比你以为的更要紧。”
绯红的霞云流向西北,碧绿的琉璃瓦上,只剩下叶孤城灌满天风的雪白大袖。
南王世子确实没死。
五羊城全城戒严,开始严密搜捕“熊姥姥”。
熊姥姥的糖炒栗子,在江湖中有一桩隐秘的骇人传闻。据说那是个腰躬得像蝎子尾巴的老太婆,每到月圆的时候,就提着一个很大的竹篮,沿街叫卖剧毒的糖炒栗子。
所有怜惜孤老而生出恻隐之心的好人,都死在了她的毒栗子下。
没想到她这回竟狗胆包天,毒到了南王爷的世子身上!
满城议论纷纷。
一直到第二天的傍晚,传来白云城主剑斩嫌犯熊姥姥的消息。
极少人知道,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销魂婆婆以及卖毒栗子的熊姥姥,全都是“红鞋子”首领公孙兰的江湖化身。
叶孤城显然很清楚这一点。
上官雪儿也一样。
她如惊弓之鸟,紧紧攥住花满楼的手臂,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那些明明、明明根本就没有毒……”
花满楼很少有不笑的时候。
他热爱鲜花,热爱生命,热爱这世间一切美和不美的事物。心底有爱的人,总是面带微笑。
他现在却全然没有在笑。
他并不是一个笨人,从这寥寥数语之中,已足够推断出某些关联。
“难道你?”
“我没有!”上官雪儿坚决道:“那些有毒的糖炒栗子,我全部都埋了起来,我、我自己换了好栗子。”
她忽然抽噎起来,望着自己干净的双手,茫然低语:“我还没有杀过人,我还不敢,可是、可是……”
花满楼轻轻叹气。
他什么都没有再问,而是温声道:“你想回太原去吗?”
朱停接了一个大单,去往京城布设机关,雪儿却没有跟着他们夫妻同去,而是带着护卫偷偷来了五羊城。花满楼本还以为是来寻他,没想到却是为了这样的事情。
仇恨如钻心的毒龙,局外人无法劝解分毫,只能等待她自己作出抉择。
上官雪儿“哇”地哭了出来:“你能不能带我去买一双新的鞋子?我好累,也好怕,我已经不想再继续仇恨下去了……我想回家!”
熊姥姥已经伏法,封闭的城门畅通如初。
马车慢慢出城,上官雪儿的脚上也已换了双合脚的新鞋。
她将那双红鞋子放入盒中,永远地盖上,出了很久的神,才低声道:“我知道陆小凤也在这里。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你现在应该和他在一起。”
花满楼微笑:“我本来的确是想去找他的。我们分头来到五羊城,已有很多天没有碰面。不过,有薛姑娘陪在身边,我想他并不会感到寂寞。”
薛姑娘就是“冷罗刹”薛冰。
她是“针神”薛夫人的后人,一个水仙花般标致的姑娘,既是武林四大美人之一,也是江湖中最凶的母老虎。
现在,这条胭脂虎却乖得像只小猫咪。
陆小凤正和蛇王交谈,余光瞧着薛冰,却没有多想。他知道薛冰一向喜欢装成乖巧腼腆的样子,她的凶好像全都对着他了。
蛇王道:“南王府的地形图,我想你已经不再需要了。”
这是昨天傍晚陆小凤找他要的东西。他们本就是很好的朋友。
为了捉拿绣花大盗,陆小凤准备模拟对方作案的路径,尝试潜入王府宝库。
现在确实已用不上了。
绣花大盗是贼喊捉贼的金九龄,南王府更因为世子中毒而风声鹤唳。
陆小凤叹道:“金九龄本是江重威最好的朋友。”
“朋友也会有欺骗和隐瞒。”蛇王道:“接下来,你准备追回贼赃?”
除了南王府的十八斛明珠物归原主,剩下的全没踪影。不少人都在猜测,那些金银字画与珠宝,是否一并被收入了王府宝库之中。
陆小凤摇头,“接下来,我只做一件事。”
“什么?”
陆小凤苦笑:“还账。”
蛇王瞟向薛冰,笑道:“想不到陆小凤也会欠人的账,那一定是笔风流账。”
陆小凤笑容更苦。
“债主长得倒蛮出众,人却半点也不风流,反而凶得要命!”
蛇王终于来了兴趣:“哦?”
“因为债主是西门吹雪!”
由“闪电刀”洪涛而起的事端,被陆小凤娓娓道来。他饮尽一杯美酒,接着道:“不过,我已经有了一些头绪,正在盯着青衣楼。我猜她或许正是楼中的杀手,但不知为何没再传出过任何消息。”
蛇王面色如常,平静道:“那么情况恐怕就很糟糕了……”
五羊城中涌动的暗流,已被阿媱抛在身后。
她自王府出来,就轻骑快马,夤夜驰上北去塞外的漫漫官道。
一辆四骏豪车停在道中,金钩挽起缂丝软帘,探出宫九修洁白皙的大手:“来。”
健马轻嘶,堪堪停在车窗边。
阿媱向他澹然含笑的俊秀面庞冷睨一眼,居高临下地垂袖伸手:“来。”
宫九虚浮的笑意终于有了实感,眼睛很亮:“好啊。”
他握住那只微凉的红袖,轻云般掠上马背,正待开口,阿媱已形如烟柳,蹁跹落入车中。
缂丝软帘迤逦流坠,只能听见屈指敲击车壁的闷响。
车中人语带慵倦,淡声吩咐:“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