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鸦羽般的箭雨从城墙上倾泻,直直地朝着扑涌而来的黑浪而去。不过须臾,便听见黑浪之中传来阵阵痛苦的惨叫,不少匈奴骑兵从奔跑的马匹身上坠落,被踩得血肉模糊。
然而这些密集的箭雨只是微微阻挡了匈奴骑军的步伐,片刻的慌乱后,他们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阵形,如一头凶猛的饿狼,朝着井陉关扑咬而来。
看着这头凶猛的饿狼,我面不改色,平静地发号施令:“发出信号,让埋伏在山头上的前进营从两侧包抄围攻,同时让张真源带领一只八百人的小队后包抄,拦截去路。其余人,原地待命。”
“是!”
很快,伏击在两侧山头上的前进营显露了身形,将毫无防备的匈奴军队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匈奴自小便在马背上长大,在力气上站了先天的优势,一时之间,两方打得难舍难分。
但很快,战局便被扭转。
一直紧闭的城墙大门缓缓打开,一排排森然的黑色铁骑逐渐浮现在匈奴眼前,如同一条即将冲破囚笼的黑色长龙,只看上一眼,便给人一种深入骨髓的心惊与胆寒。
黑色长龙的中间,我身披玄甲,眉目凛冽,冷然看着前方厮杀扑涌而来的匈奴,眼里淬着化不开的寒冰。
等到城门彻底张开,我举起手中的长剑,喊道:“将士们!杀死你们亲人,凌虐你们妻女姐妹的人就在眼前!”
“和我一起向前冲,斩落对方的头颅,刺穿对方的心脏,来告慰死于他们刀下的无辜亡魂!”
“跟我一起,杀!”
“杀!杀杀杀!”
伴随着无数声音的响起,黑色长龙倾巢而出,直奔着前方凶猛的饿狼,双方很快厮杀混打在一起。
刀光剑影在眼前不断闪烁。我用手中的长剑轻巧地挑飞朝我劈来的弯刀,在对方愣神之际一个弯腰,斩断对方的马腿。马儿嘶鸣,痛苦地倒下,连同着它的主人,被我斩于剑下。
很快,又有数不清的弯刀朝我劈来,可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成了我剑下的亡魂。
斩落最后一名匈奴的首级,我伸手抹去脸颊上溅落的已经凝固鲜血,嗤了声,“真脏。”
很明显地,死去的人中大部分是身着匈奴骑装的匈奴骑兵,我方军队的伤亡很少。
可我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看着尸横遍野的战场,眉头一皱。
我招了招手,很快便有一个黝黑的汉子小跑着过来,黑甲上还带着未凝固的血,揣着气道:“左,左将军?有什么事吗?”
看着面前微微喘着气的黝黑汉子,我皱着眉头道:“张校尉,等会儿你带着一些士兵轻点一下战场上死去的匈奴和我们士兵的人数,等会儿来跟我汇报。”
黝黑汉子拱手道:“是,属下领命。”
一个时辰过后,黝黑汉子来到城墙上,向我汇报,“禀将军,我方士兵共五千人,死了将近两百人,匈奴士兵那边……死了九千余人。”
我眉头狠地一皱,终于明白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伯庸传回来的信里,明明说匈奴有将近两万余人,就算是观测失误,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误差。在战场上,大部分匈奴明明被斩杀,只有小部分突破了拦截逃跑,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那么,便只能是在半路上兵分两路去攻打其他关口了。
想到这,我立马对黝黑汉子说:“立马派人骑快马去往周围关口,查探是否有匈奴压境的消息。”
闻言,黝黑汉子面色一惊,点头应道:“是。”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一股不安在我的心灵开始浮生盘桓,感觉事情即将往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一日后,前去探查的信兵传回消息,其他边关并未遭到匈奴袭击。
我心里一沉,翻开其他信兵的信笺,同样说,在周围没有看到匈奴大军的踪迹。
一旁的张校尉见我脸色沉的厉害,小心翼翼地问:“将…将军…出了什么事吗?”
我没回答他,只是问道:“井陉关周围的山,有什么宽大的洞穴吗?”
他愣了愣,点了点头,道:“有是有…只不过,这些洞穴,一般都隐藏在山林的深处,很难找到,一般人也很少去那。”
“张校尉,你带领一些熟悉这里山形地势的士兵,去看看这些洞穴。”
我轻轻地敲击着城墙上的砖块,看着下方来来回回搬运尸体的士兵,目光森冷,“若是发现洞穴里有人,无论什么身份,都给我抓回来。”
“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他目光一肃,挺直了身子,正色道:“是!属下领命!”
他走后,我又召来了负责掌管斥候营的杨鑫,问:“还没有消息吗?”
他抱拳行礼,声音低沉,“禀将军,我已经派人去探查了,还是没有找到姚亭燧等人的消息,他们怕是已经…”
我挥手,打断了他,声音带着未曾察觉的沙哑,“知道了,你退下去吧。”
他一愣,抬头看我,“将军,那……”
“继续派人加大力度搜寻……若是三日后还没有找到……便收兵回来吧。”我隐忍着,极力掩饰语气里的颤抖。
“是,末将领命。”
等到他的身影彻底不见后,我终于控制不住,手掌下方的城墙崩然碎裂。
“将,将军?”一旁的副将惊愕道。
我将沾满碎土的手隐于披风下,冷声道:“没什么。杜副将,你替我盯着这里,我去城中看看。”
“是。”
外面的战火侵袭并没有影响到城内。城内的街道上,虽然还有一些躺在草席上的将士和老人,但他们都比我刚到时的脸色要好了许多,神色也清明了不少。
见到我来,他们都热情地对我打招呼。
“左将军好啊!”
“左将军,前两日,我可是听到了外面的匈奴的惨叫了!打的好啊!可算是替我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了!”
说话的是一个断了左臂的汉子,神色激动地看着我,眼中隐隐有泪花闪烁。
他的这句话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纷纷称赞起我来。
看着这些脸上带着病气,洋溢着喜悦笑容的鲜活面孔,阵阵暖流在我心间流淌而过,原本压抑的心顿时舒缓了不少。
这时,不知是谁突然喊了句:“左将军长的这么俊,不知可有婚配啊?”
“对对对!左将军可有娶妻啊?若是没有的话,看看俺家丫头!俺家丫头长的水灵灵的,可漂亮了,一点也不比京里面的那些小姐们差!”
众人开始杂七杂八地讨论起来。
见我摇了摇头,他们更兴奋了,最激动的甚至要从草席上爬起来,说要把自己的闺女叫过来。
“我虽然尚未娶妻,但已有心上人了。多谢各位好意。”
此话一出,人群突然噤了声,
原本兴奋的脸安静下来。
但过了一会儿,嘈杂的声音又开始响起,变得比之前更加激动。
“左将军有心上人了啊,长的好不好看,配不配得上俺们的左将军啊?”
“就是,就是,左将军能不能跟俺们说说,您的心上人长什么样,好不好看啊……”
想到那到明丽的倩影,我的嘴角就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她啊……”
话还没有说出口,就瞥见一间低矮的土房里,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我眉头微皱,悄悄握紧手里的长剑,看向一旁躺着的一个清瘦老人,蹲下身,问道:“老人家,不知您可知道”,我指了指那边的土屋,“那间屋子里,可住了人?”
老人一愣,似是没想到我会跟他说话,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间屋子,沉思一会儿,道:“那间屋子啊…好像是一户姓张的一家四口居住的,只不过啊,早在瘟疫爆发的时候,那一家四口就都死了,如今已是没人居住了。”
我的眼里一道暗芒闪过,又很快消失不见,笑着道:“多谢老人家。”
跟众人一阵寒暄后,我跟他们道别,重新回到了城墙上。
“将军,您回来了。”
“嗯。”我点了点头,而后看向白副将,吩咐道:“白副将,你派一些轻功好的人去三十六号房守着,有老鼠偷溜进来了。”
他一愣,很快面色一肃,沉声道:“是。”
天空逐渐变得昏沉,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刻,我脱下铠甲,换上轻便的黑衣,与一早等待的白副将等人汇合。
“将军,我们的人一直守在那,那人并未离开。”
“是么,”我挑唇一笑,眼里晦暗不明,“走,抓老鼠去。”
我身着一袭黑衣,几乎与整个夜色融为一体。眼前土黄色的建筑在我眼前疾驰而过,一息未过,便又来到了白日里的黑影藏匿着的土屋。
我站在的房顶上,看向一旁的白副将,问道:“这老鼠就没出来过?”
白副将摇了摇头。
“这样啊…”,我沉思了一会儿,道:“再等会儿,等他出来,看看他要做什么。”
“是。”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寂静了许久的土屋终于有了动静。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从屋内走出来一个蒙着脸的,身形异常强壮的大汉。值得注意的是,他并未蓄起中原人都有的长发,而是留着短平头。
此刻他正站在寂静的街道上,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
“匈奴人。”我冷笑一声。“也不知是怎么溜进来的。”
负责管理防守的白副将脸色铁青,突然跪下,向我认错,“是末将失职,让敌人有可趁之机。”
我摇了摇头,“先不说这个,现在还是看看这个溜进来的老鼠,到底想要干些什么吧。”
只见那名匈奴人离开了土屋,穿过无数小巷,最终进到了一间破败的土屋里,没再出来。
我挥挥手,叫一两个人进去探查。约莫一刻钟左右,他们从土屋里出来,对我摇了摇头。
没人?
我眯起了眼睛,朝土屋走去,却在路上被白副将拦了下来。
“将军…万一有诈……”
我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说不定对方就是在等我。”
“若是我不进去,他便不会出来。”
“这……”
他犹豫片刻,放下了拦在我身前的手,跟在我的后面,走了进去。
刚进入土屋,一阵霉味和潮湿味就铺面而来,房檐上结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不时有几只老鼠一闪而过。像是很多年没有人居住。
我用袖子捂住口鼻,皱着眉头打量着这间土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在井陉关里,像这样因无人居住而废弃的房屋并不少,但我总觉得,这件房屋和别的屋子不太一样。
是哪里不一样呢?
我点燃火折子,借着明亮的火光,开始仔细打量起屋子。
待看到墙体上斑驳的水渍后,我终于明白怪异之处在哪里。
潮湿!这间屋子实在是太潮湿了!
井陉关属于西北一带,气候干旱无比,怎么可能会像南方一样这么潮湿?
想明白这一点后,我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而后又紧紧地聚在了一起。
寻常屋子不可能这么潮湿,那么只可能是人为的。恰好匈奴人又来了这里……
他来这里干什么?
联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我细细思索着,几个词不断在我心中盘桓。
消失的匈奴、瘟疫、潮湿……
等等,潮湿……瘟疫……?!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心中升起,让我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跟在我身后的白副将发现我的异常,困惑地问道:“将军,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