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我由他支着,踉踉跄跄地走着。
他看着我细汗密布的额头,嗤了声:“不是我说,左凌云,你是不是傻,就这么一个人单枪匹马地跑进来,要是我不来,你非被那些人给活剥了不可。”
“这么多年不见,你的武艺下降了这么多?那群擒着你的汉子,你竟挣脱不了?”
“……”
我努力将喉里的腥甜压下去,道:“……并非挣脱不了,只是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而已。”
说到这,我顿了顿,扭头看向了他,“这种事经常发生,并非只有我一人?”
“嗯,”他轻哼了声,“那些家伙都是一些愚昧不明的狗东西,经常趁我不注意抓路过的汉人来献祭,作为饲养蛊虫的养料。曾经抓的是一些穷凶极恶之人,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现在他们竟不满足于此,将魔爪伸向了路过此地的路人,这我可就不能不管了。”
我点了点头,想到他和那老巫婆的对话,问道:“你和那老巫婆说了些什么,才叫她这么轻易地将我放了?”
闻言,他噗嗤笑出声,道:“老巫婆?……说得好。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些她的把柄罢了。”
见我疑惑,他也没有过多遮掩,解释道:“古…老巫婆算是我关系比较远的一个叔婆吧,是这个寨子里的大祭司。她有个儿子,名叫司空千竹,是我叔公,一个长得很丑的老家伙。”
说到这里,他嗤笑一声,一双眸子里满是不屑与厌恶。
“明明是个丑陋的老家伙,却偏要追求年轻人的美貌,那些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他将寨中年轻貌美的女子诱骗拐走,利用蛊术将她们的脸皮生生从面上剥离,延后制作成面皮,覆盖在脸上,将自己伪装成一个相貌俊朗的年轻男子。她方才说的中原人害死了寨子里的姑娘,实际上大部分吧,都是他儿子害死的。”
“另一些姑娘,没有死,而是跟着中原男子私奔跑了。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这么厌恶中原人的原因。”
“但这也不能成为他们滥杀无辜的理由。”我哑着嗓子道。
他轻笑声,点了点头,“是,实际上他们也不是看不出什么猫腻来,只是不敢说出来,转而将所有怒火发泄在中原人身上罢了。”
“你的那位叔公呢?”
“被我从重伤后从寨子里到后山里去了,可能被狼啃光吧。”
我点了点头。
“你杀了老巫婆的儿子,就不怕遭到她的报复?”
“哈,你放心,论玩蛊,没人比得上我。更何况,我现在是这个寨子的寨主,她不敢拿我怎样。”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我们二人聊着,到了他的居所。
他的院里很冷清,墙上爬满了青苔,家具上也蒙着不少灰尘,像是很久没有人居住过。
似是察觉到我的疑虑,他递过来一碗水,笑着解释道:“我不喜欢在寨子里呆,便不常回来,倒是经常在汉人的旅店里住……至于我的家人嘛,早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就都死了,所以这里平常是没有什么人居住的。”
我一愣,随即想起他曾说过“我的族人不喜欢我” 这么一句话来,将原本要问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我们虽有通信,但并未过多触及家事,只是聊一些平常的趣事,是以 ,我对他的具体情况了解不多,并不知道,他一个人的生活,其实这么孤独。
没有亲人,也没有其他的朋友。
我将碗里的水两三口喝个干净,迎着他的目光,说出了我来此地的目的:“司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中原?”
“啊?”他呆呆地啊了一声,笑着的脸上划过一抹呆滞,随后又闪过一抹不可思议。
“左凌云,你刚刚说啥?我没有听错吧,你说你要带我回中原?”
他猛地起身,双手撑着桌子,看着我,一向充满乖戾之气的眼里此刻发着光,耳边的小辫子随着他的动作轻微地晃动着。
“嗯,所以你能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他的脸上洋溢着兴奋之色,说话时却又转了个弯儿。
“若我说我不能跟你回去呢?”
“那我就将你绑回去。”
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哈哈哈,那你就将我绑回去吧。”
他笑得乐不可支,随后又开始兴奋地比划起来。
“怎么绑?拿缰绳绑?还是拿铁链绑?还是说不绑,你直接将我敲晕了带回中原去?”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对于他的过度兴奋,我对我之前的担忧感到十分无语。
在来的路上,我还在担心如何“请” 他去中原,如今看来,这家伙是一只巴不得去中原,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没去成。
还能是什么?盘缠,关符,两者缺一不可,而这些他一个都没有,当然来不了了。
那么是不是只要写信,给他符节和盘缠,他就能自己来呢?
也不是,除非是通过小铃,其他人的话他都是不会信的,别看他现在一副傻兮兮的模样,实则内心还是很警惕的。
而且,送信花费的时间太长,还不如自己亲自来节省时间。
我叹了口气,所以,这一趟是非来不可。
他见我叹气,顿了一下,而后小心翼翼地道:“那后天,也不是不行…”
语未毕,我嗖的一下站起身,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往门外走去。
“就现在,立马就走。”
说完这句话后,我愣了一下,问道:“你走了,那老巫婆若是还要继续害人怎么办?”
他一顿,随后笑道:“无事,让小黑去一下就行了。”
我挑了挑眉,没有问小黑是谁。只是敏锐地感觉到,在墙角处的草丛里,有一条细长的黑影快速闪过。
……
“左凌云,你的马跑的真快!”
“它有名字的,叫做星云。”
“哦,星云,好名字。”
“对了,我刚刚想了一下,你这次专门来腾冲,是不是就是为了来找我?”
我撇了一眼他含笑的眼眸,如实道:“是。”
闻言,他笑得更开心了,朗声道:“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在你心中这么重要了。”
“……我看你是欠揍。”
“哈哈哈哈…”
他大声笑了一会儿,突然将头探到前面,问道:“说吧,我知道你肯定不只是来找我这么简单,肯定还是为了别的事情,说吧,是什么事?”
我顿了一下,随后便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所以,你火急火燎地就是找我为一个郡主驱蛊?还有为绊倒那位郡主的舅舅作证?”
他看着我,眼里的八卦不言而喻,就差没把我和那位郡主是什么关系给问出口了。
我犹豫了一下,道:“她是我的心上人。”
“哦…心上人…”他点了点头,随后反应过来,脸上出现一丝裂痕。
“等等,你?心上人?郡主?”
“你们都是女生吧?难不成中原还有男郡主不成?!”
“她是女生,我也是女生,我喜欢她,不行?”我眯着眸子看着他,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威胁。
“行,行,行,不就是两个女子嘛,你就是喜欢动物也行。都行。”
他小鸡如啄米般地点头。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收回了视线。
此后他便像是被塞上了瓶塞子,在接下来的路上都没有说话。
到了午夜休息的时候,看着跳跃的篝火,他才开始讲话。
“你喜欢女子这件事,你家里人知道吗?他们知道的话,不会阻拦你吗?”
我一顿,弓着的躯体不禁缩了缩,过了半天,才道:“他们不知道,也没机会知道。我爹,在三年前战死了,而我娘,在不久后也随之而去。大哥伤了腿,落下了腿疾,无法下地行走,我不敢告诉他,怕刺激到他。”
他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愣了好半晌,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到最后,只笨拙地说了句:“节哀。”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不断燃烧跳跃的篝火,仿佛从里面看到了那几张熟悉的面孔。
夜晚,篝火明亮,无比漫长。
回到京城时,已是白雪皑皑,茫茫一片。
为了掩人耳目,我和司空都做了乔装,我戴上了人皮面具,扮作普通的商户,而司空则扮作了伙计的模样,换上了一身粗布黑衣。
司空一见到雪便止不住地激动,一双下三白眼里闪着好奇的光芒,时不时扯着我的袖子,嚷道:“左凌云,这是雪吗?我在腾冲可从来没有见过雪。”
“嘶,好冷!”
他甩了甩被冻得通红的手,不断地哈着气。
我却没有心情去理会他,轻喝了声:“安静!”
“……”
感受到身后的人不再乱动,变得安分起来后,我双腿稍稍用力,星云收到示意,以更快的速度奔跑着。
“我们这是去哪?不去京城吗?”
半晌后,他看着逐渐远去的城墙,问道。
我抿紧了唇,没有说话,只是握着缰绳的手逐渐收紧,汗水溢满了整个手心。
希望她还在。
一炷香后,我们到了紫峰山的山腰,那颗巨大的杏花树前。
我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马,大步走向了那栋熟悉的小木屋。
我的手扶上门时,心里忐忑又紧张,还带着一丝丝的期盼,渴望着能在门内见到那个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身影,哪怕知道,这不可能。
她肯定早就离开了。
但我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木门。
木门老旧,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伴随着这一声声的声响,屋子里的景象逐渐展现在我眼前。
屋内的摆设和我离开时相差无几,只不过,上面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像是有一段时日无人居住了。
她,果然还是离开了。
我苦笑一声,心里发涩,却并不是怪她,有的只是一种对她的愧疚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想要和她安安静静地安居一隅,相伴着度过彼此的一生,好像是这么的难。
我轻轻地合上门,转身离去。
跟过来的司空见状一愣,不解地问道:“你怎么打开门又关上了?”
“她不在这。”
在路上的这些天,他已经知道我口中的“她”指的到底是谁,略一思索,脸上露出了然之色,揶揄道:“左凌云,你可以啊,你这是……你们汉人怎么说来着,金屋藏娇?”
我上马的动作一顿,又很快恢复了原样,只是睨了他一样,道:“快上来,到时候别怪我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诶诶诶,别生气啊,我错了还不行嘛。”
“别说废话,快点上来!”
“来了来了。”
感受到背后猛地一沉,我便牵引缰绳调转方向,在这期间,却又听的他贼兮兮的声音:“诶,左凌云,你耳根怎么红了~”
我的身体一僵,然后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你给我闭嘴!再说话,我就一脚将你踹下去!”
他立马噤住了声,讷讷地缩起了脖子。
见他安分,我这才重新驱动星云,往京城赶去。
路上,我听到他小声嘀咕了声,“恼羞成怒。”
“………”
真的好想将这家伙一脚踹下去。
进城后,我便朝花府的方向直驰而去。到了花府,更是不顾门房阻拦,带着司空直接闯了进去。
看着将我们团团围住的家仆,司空挑了挑眉,手悄悄地向袖子里探,像是把什么东西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