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章为番外且为第一视角,主要讲述前世的故事,相当于一个人物小传,只是为了辅助正文剧情理解。涉及剧透,请谨慎选择阅读。不看不影响正文阅读
我名唤左凌云,字子长,乃护国大将军左弘渊的幺女,相传我出生那日,门口来了个老道士,道我是“将星转世,有将领之才,可护佑一方“后便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正如那老道士所言,自小我便聪慧过人,三岁识字,五岁便能熟读兵法,有着天生做将领的才能。可惜我却是个女儿身,自古只有男儿才能参军入伍,报效家国。于是父亲便让我女扮男装,随他从军。
父亲对我很是严厉,骑射若是有丁点儿差错便会严厉斥责,有时甚至会拿鞭子抽打,以示惩戒,不可再失误。
毕竟在战场上,一个小小的失误,葬送的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母亲每次看我因训练而留下的伤痕都会默默流泪,我哄着她,说阿云不疼,可母亲知道,我一个小小的人,受了这么多伤,又怎会不疼。
母亲曾找过父亲,想让他放弃将我培养成将军,她不愿女儿受这么多苦,只想让我平平安安,快乐地长大。
父亲拒绝了母亲,他说我是天生将星,有着惊人的才能,若是培养成才那么大楚百姓便能多受一方的庇佑,边境便能多几分安宁,苦一人而安天下,这是我之幸,亦是我之任。
母亲沉默无言,生在将军家,便要担起这份责任。
自那以后,母亲没再找过父亲,只是日日在我训练时守在我身旁,给予我安慰。
我似是也习惯了日复一日的艰苦训练,但每当看到同龄的女孩穿着漂亮的衣裳,被母亲抱在怀里时,心里难免不了羡慕。
但随着我长大了,这份羡慕便也渐渐地掩藏在了心底。
左府只有小公子,没有小小姐。
直到十岁那年的元宵,母亲突然找到了我,将我拉到了她的屋内,从衣柜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件崭新的女装。
母亲将女装递给我,让我换上。
我有些犹豫,怕违背父亲的命令,但看着那件崭新的女装,深埋心底多年的渴望的种子突破层层泥土,生根发芽。
我看着那件女装久久不能平息,良久,才接过母亲手里的女装。
我第一次违背了父亲的命令。
我换上了女装,带上了面具遮掩面容,在母亲与大哥的掩护下从后门溜走,到了繁华的集市。
白马街上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元宵节灯会,男女老少汇集于此,小贩云集,热闹繁华。
我好奇地打量着这从未见过的一切,平日里只看得见泛着冷光的兵器,还未见过如此多的新鲜玩意儿。
我好奇地张望,行至一商铺前,正打量着售卖的商品,突然感觉衣袖被轻轻地拉了一下。
我低头看去,是一个比我矮半个头的小姑娘,约莫六七岁,梳着一对双垂髻,被雪白的绒球簇拥着。小姑娘一双大眼泪汪汪的看着我,小巧精致的脸上还留有泪痕,一双小手紧紧地拽着我的衣袖,死死不肯松开。
我弯下腰,与她平视。
我问她有何事。
小姑娘却一下子哇的哭出来,边哭一边还死死拽着我的袖子,泪汪汪地嚷着。
我才知她是同她娘亲走散了,到处找不见人。
我安抚着她,答应带她去找她娘亲她才止住哭。
路上,我问她为什么这集市上这么多人,却唯独向我求助。
她俏皮地拉着我的手,笑嘻嘻地说,“娘亲说了,若是走丢了,不要让别人知道自己孤身一人,这会让坏人起歹心的。”
“人贩子一般都是狡猾的大人,漂亮姐姐你这么漂亮,是不会将我卖给别人的。”
我被她的机灵给逗笑了,忍不住问她,“若我真的是人贩子,将你给卖了,你要怎么办?”
她肯定地摇了摇头,笃定地相信我不会卖了她。
我连连失笑,心觉这可真是一个有趣的小姑娘。
我带着她在白马街上找了好久,可始终未见她娘亲,半路上她走不动了,我便背着她,继续找。
她发现我后颈有颗红痣,新奇地看了好久,看了半晌,道,“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有红痣的。娘亲说了,有红痣的人都是神仙犯了错,被贬到凡间受苦来了。漂亮姐姐你是犯了什么错呀?怎么到了凡间来遭罪了呀……不过没关系,等我长大了就来娶漂亮姐姐,把我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你,像我爹爹对我娘亲一样,绝不叫你受一丝委屈。”
“漂亮姐姐,你等等我好不好,等我长大了,来娶你呀。”
看着小姑娘笑兮兮的小脸,我失了神,感觉心口处有阵阵暖流流过。
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心道:“好。”
后来小姑娘许是累了,我感觉到我的后颈传来一阵阵平缓的呼吸声。
我放缓了脚步,继续寻找着小姑娘的娘亲。
夜已深,人群渐渐散去,我发现一个华服的貌美女郎身后跟着一众兵卒,正在找寻着什么。
我一怔,上前,女郎身后的兵卒拔出剑防御,那女郎却看到了我背上的小姑娘,激动地让他们收剑。
见女郎唤着“小锦”,我便确认了她是小姑娘的娘亲,小姑娘此前说过,她叫小锦。
我将小姑娘交给那女郎后便打算离去,却被妇人拦住。
她拉着我的手,给了我一个令牌,上面写着长乐二字,她让我以后若是有困难,便去花府找她,我推脱不成,只好收下。
正欲走,小姑娘却悠悠转醒,见我要离去,哭闹着想要留住我,但迫于她娘亲的威压,她只好给了我她一直挂在腰间的银铃,千叮万嘱,叫我一定不要忘了她。
我笑吟吟地接过,看着小姑娘一步三回头地离去,方才离开。
回到府中,我便见到父亲站在后门,一脸阴沉地看着我。
我本来已经做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父亲却让我赶紧回房休息,到明日,他都没有提及昨晚的事。
自那以后,父亲便加倍给我安排训练,我也没有空闲再出去玩乐了。
只有到晚上睡前,我才会从墨箱里拿出小姑娘送的银铃。银铃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出银白的光辉,铃声清脆,如孩童的笑声。想到元宵节灯会的夜晚,我突然觉得很庆幸,能遇到那么一个温暖得像小太阳的小姑娘,给予我在黑暗中隅隅独行的力量。
再次见到小姑娘,是在年后举办的岁宴上。
小姑娘身着喜庆的衣裳,被皇上抱着,活泼好动的,见着什么都要扯一扯,拉一拉,她甚至还调皮地扯了扯皇上的胡须。
坐于帝后身侧的年轻女子,也就是我先前见到的女郎,让小姑娘赶紧撒开手,她便在一旁赌气,说什么都不听。还是另一个和那名年轻妇人有七八分相似的年轻男子,给了她一个柿子饼,温声说了好几句,她才安静下来。
我笑了笑,这倒是很符合她的性格。
也是那次宴会过后,我才知道,小姑娘是长乐公主的独女,最受当今天子宠爱的舞阳郡主,我心想,难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只有这般,才能养出如此娇憨的小姑娘吧。
自那以后我只和小姑娘打过几分照面,并未交谈,即便如此,只要看到她灿烂的笑脸,我的心中便会涌出阵阵暖意。
十岁,我同父亲出发前去腾冲,抵御东夷。
军中的生活单调而又枯燥,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我在那里结识了司空狄,一个脾气古怪的苗人。
他是偷军营里养着的鸡时候被抓的,父亲将此事交由我去处理,见到我他便嚷嚷着要同我比试,我应了。当然,最后他输了。
不过一只鸡而已,我便让人将他放了,谁知第二天这个家伙又找了上来,硬是缠着我不放,我把他赶出去,他又摸进来,每次都有各种法子偷溜进来,我拿他无可奈何,便也由着他去了。
这一来二去,倒也相熟了,他成为了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从交谈中我得知他是苗人,会巫蛊之术。
苗族会蛊术我自是知道,让我意外的是苗蛊向来传女不穿男,他却有一身好蛊术,奇怪的很。
他却对我说,“你一个女子都能上战场杀敌 ,为什么我就不能会蛊术呢?”
我讶异地瞪大了眼,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转念一想他会蛊术,许是通过这个知晓的。
他拍了拍我的肩,笑道,“我们两个都是特立独行之人,一个女扮男装,一个会巫蛊之术。你放心,作为同类,我不会将你的秘密说出去的。”
我本知他不会打破我的秘密。
也是自那之后,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好了。
他会偷偷摸摸地溜进军营来找我玩,而我也会留一些军中剩下的吃食给他。每次他都吃得狼吞虎咽的,像是几百年没吃过饭一样。我问他,“你怎么每次来都像个饿死鬼?”
他每次都用袖子抹去嘴角的残渣,笑嘻嘻地道:“没办法,我太聪明了,族人都不喜欢我。”
他不愿多说,我便也不多问。
腾冲气候暖湿,湿地众多,于是便有许多候鸟来这里过冬。在我来到腾冲的第二年冬天,乘着军中闲暇,我同司空狄一起乘马游玩。行至北海一带时,我们发现,有一只大鸟正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我们二人便赶紧下了马,走进一看——是只丹顶鹤。
它受了很重的伤,脊背上插着一只箭羽,想来是被猎人射伤的。我和他将这只丹顶鹤带回军中疗伤,过了月余,它才恢复了生机,慢慢好转。
它养好伤后很是黏人。只不过,它不黏别人,只黏着我,我走到哪它就跟到哪里。很快,军中便传遍了我有一个小鹤跟班的消息。
我对此感到啼笑皆非,不过看到这只黏人的丹顶鹤,总是会想到那个黏着我不放的小姑娘。于是,我便给它取名为“小铃”,寓指小姑娘送给我的铃铛。
就这样,在小铃和司空狄的陪伴下,在云淡风轻的腾冲,我度过了我的十二岁。
十三岁的那一年,我与父亲离开了腾冲,前往北直隶,戍守边疆,抵御匈奴。
匈奴残暴,经常越境烧杀抢掠,□□妇女,无恶不作。
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匈奴的残暴,也明白了父亲为什么对他们恨之入骨。
只要匈奴在一天,大楚百姓便一天不得安宁。
那晚,看着营帐里被匈奴砍杀得腿脚不全的士兵和百姓,我下定决心。我找到了父亲,表明了我的来意。
父亲对此并不意外,只是日后对我的要求更加苛刻,他说,“要当突骑兵必须要有好身手,否则只是白白送命。”
我深知此理,便暗下狠劲儿磨练自己,终于在三个月后,我骑上了枣马,披上铠甲,上了战场。
战场上火光冲天,到处都是断裂的尸首,同我一道的还有源之和伯庸,他们俩一听说我参加了突骑营,便同我报名参加。
匈奴力大无比,骑术上佳,对付他们很是吃力,可一想到那些被他们杀害的无辜百姓,我心里头便怒火中烧。
我挥舞着手中的剑,对着眼前的匈奴斩了过去,我的骑术亦不差,力气虽比不上,但胜在灵活轻巧,对上匈奴也不在下风。
时间不断的流逝,我仍不知疲倦般挥舞着手中的剑,只听得见一阵阵哀嚎,眼前一片血红。
有匈奴求饶,我也面无表情地将他们斩杀,我大楚百姓向他们求饶的时候,他们不也是这么做吗?
尸首成地,战场,人间炼狱。
我不要命地厮杀,直到藏在胸口的银铃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才恢复清明。
脑海里映出小姑娘笑意盈盈的脸庞,我拾起地上沾了血的银铃,用还算干净的手将上面的鲜血抹去。
小姑娘干净纯洁,不应该沾染上这些污秽之血。
我收起剑,回营。
父亲看着满身是血的我,久久没有说话。
他听说了战场上的事。
过后,他把我叫到了营帐内,教导我:身为一个将领即便是在杀敌时也要保持清醒,不可杀红了眼,如此,便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作为将领,亦要斟酌损益,不可肆意妄为。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我有着天生的杀性。
杀性,在战场上是极大的助力,也会成为自我毁灭的武器。
克制杀性,成为了我接下来一年中最主要的任务。
上阵杀敌,逐击匈奴,与父兄探讨军事,成为了我生活的日常。
直到鹿泉一战,打破了这份平静。
某日父亲接到朝廷指令,命父亲带着几千士兵前往鹿泉巡视驻扎,整顿鹿泉的边防事务。
父亲按照命令,和大哥一同前去,命我在平山原地待命。
一个月过去了,却始终未见父亲的音讯,我心里忧虑,曾动过念头想亲自前去,却被其他许多事务拦截下来,无法动身。
直到某一日,斥候来报:左大将军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左副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几千驻守在鹿泉的将士全部战死,城陷,人亡,无人生还。
简短几字,犹如当头一棒敲在我的头上,那一瞬,我的内心犹如一片原野,荒芜衰败。
我怔怔地道:“知道了。”
随后便转过身去,不再言语。
晶莹的泪珠从我脸颊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