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甜橙号驶入大都会中央大巴站的那天，车站已经排起长龙。

所出来委实难以置信，一个年事已高的老太太，在没有任何炒作的情况下，几天之内摇身一变成了网络红人。这等现象级的经历自然吸引了诸多媒体的注意，当甜橙号抵达大巴站后，除了那些衣着靓丽摇旗呐喊的动漫迷们，聚得最多的便是一些媒体记者。

埃迪下车的时候，看到底下那群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不由得遥想自己往昔回忆，长吁短叹。

对待记者采访，玛莎.琼自然是兴致全无。如今借助网络为推手，她已经积攒了足够的热度，并不需要跟传统媒体来上几篇独家专访来甩出什么更重磅的话题——共生体计划已经成为众人口诛笔伐的对象，接下来，只要她能活着把证据带回纽约，检举卡尔顿.德雷克便是板上钉钉的预程。

唯一让她过意不去的，恐怕就是这群她借力的小朋友们了。玛莎.琼知道，很多为人父母的成年人张口闭口便是贬低Z世代的小孩——24小时离不开手机和网络，两眼不闻窗外事，没有社会经验甚至与社会脱节，宅在家里好吃懒做……玛莎.琼却明白，如今的社会，恐怕只有这一个年龄段的人才最热血难凉。

小朋友们没有什么雄厚的经济实力，光靠口口相传使“千里寻子”这一新闻在众多信息爆炸云里持续发酵。很多真正同情她的小年轻自愿充当她的“自来水”，前前后后发布好多篇帖子只为让替她发声。更别提这些愿意线下来看她的小朋友了……玛莎.琼想，其实排除很小一部分跟风因素外，大多数前来看望她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目的——希望用那颗看似麻木不仁但内里柔软细腻的心，将温暖传递给她，试图抚平那些丧子之痛。

丧子之痛是假的，愧疚之情倒是真的。

玛莎.琼面对那些热情的呼声、善良的眼睛，愈发觉得愧疚难当，为了弥补心中那份蠢蠢欲动的羞惭，也只得更加真诚地以心交心。于是小朋友们送她的礼物，她都穿在身上。

原来那一身旧行头早就丢得无影无踪了。如今小老太太早变成了钮祜禄.玛莎，穿钢之炼金术师的T恤，绑漩涡鸣人的发带，戴路飞的遮阳帽，手拿凯蒂猫的拐杖，随行游记本上写着明晃晃的大字——《死亡笔记》。

这一副二次元浓度过高的穿搭，使得她所经之处必有呼声。原先还对给她拍照唯唯诺诺的小朋友们看见她仿佛看新大陆，先是惊讶再是觉得搞笑，争先恐后地拍照录像上传到自己的社交账号上。

玛莎.琼站在不时明灭的闪光灯中央，慈祥地看着这群孩子，心想做点让他们高兴的事情是应该的。

*

“玛莎奶奶，你会去大都会漫展节吗？”画面里，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问。

被镜头怼着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底色却是极宁静包容的气场：“漫展节？就在这几天吗？”

“对呀！已经开始啦！”画外音们争先恐后，“就在大都会会展中心，那栋很有名的地标建筑，长得像只天鹅的那座！”

“噢，我知道那栋楼。”清峻的面容漾起微笑，“我在旅游宣传册上看过，正好司机说明天会载我们过去——”

“——耶！”人群中迸发出一阵欢呼。

“那明天见咯？如果你们明天也去的话。”玛莎.琼一脸温柔地看向人群，指了指身后的甜橙号大巴车，“跟你们聊天很开心，可我现在必须得走了——其他乘客都已经到齐，就等我一个人啦。”

“好哦！”“到了酒店好好休息！”“别忘了提前买漫展票。”“玛莎奶奶再见！”……

视频结束。大卫望着视频里那张脸，嘴角跟着扬了起来。

哪怕皮囊枯萎，容颜老去，只要看见那双眼睛，他便能一眼认出她。

他的景末小姐，真的很可爱。

*

大都会漫展节虽然历史不算悠久，但自开办以来，因为当地政府和文旅机构的支持，倒也一年比一年盛大。不出几年工夫，这场充满奇妙与创意的盛会便吸引着无数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动漫迷们纷至沓来。

会展中心是十几年前政府重点投资建设的新地标建筑，外貌是一只晶莹剔透的钢筋玻璃天鹅，被一整圈人工湖水围在中央，别具匠心的设计曾囊获多项世界级建筑大奖，因此，慕名前来打卡的游客更是不计其数。

甜橙号游客们抵达会展中心时还是早晨，玻璃天鹅外的人们却已排起长龙。

好不容易安检完毕，走进会展的金色大厅，玛莎.琼和埃迪仿佛穿越了时空隧道，来到一个全新的色彩斑斓的世界。会场内人头攒动，英勇的骑士、可爱的洛丽塔少女、神秘的炼金术士……每一个角色都栩栩如生，仿佛从漫画中活过来一般。

景末感到惊奇。活了整整十八年，她却因为基本不看动漫，平时也不太纵容自己玩乐的原因，从来都没来过漫展。如今总算来体验一把，用的却是一副垂垂老矣的躯壳，不能穿那些色彩斑斓的漂亮衣服，更不能在舞台上大跳宅舞……不过能体验一把总归是好的，玛莎.琼掏出手机，一张接一张地拍起照片。

不知为何，从今早开始，她便总觉得不舒服，尤其是眼睛，简直干涩得要命。从药店买来最贵的人工泪液也无济于事，哪怕她每隔半小时便给眼睛上一点药，却依旧觉得视力在以惊人的速度下降——看什么都带点重影，视界里的各宗颜色也越来越浅。漫展里这么多奇装异服，数百种花花绿绿如鱼群在玻璃天鹅内部游动，在她眼中便如同冲开了水的调色板，颜料全都混在一起，难辨你我。

正跟着舞台上扎双马尾的妹子一起舞动身体的埃迪注意到她的异样。“怎么了，你还好吧？”

下一秒身体便被毒液扯去另一个方向：【小吃摊！好多炸薯球和饮料，我爱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