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霭盯着陆芜看,看她的眼睛,看她的耳朵,最后看向她说话的唇。
陆芜从来不像看起来那样乖巧懂事,陆芜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学生。只不过她温和诗书气的脸,总是带着迷惑性。
规规矩矩,日复一日穿着刚刚合身的校服;次次考试都稳居前三,从不落下。关心同学,敬爱老师,甚至能将班上少有的刺头也劝慰得服服帖帖。
偶尔做出一点出格的事,也不会叫人怀疑,即便被怀疑了又怎么样,得益于她良好的人际关系,稍微扯个谎,帮谁谁谁去拿药了,就不会有人责怪她的缺课。
陆芜也格外的大胆。阁楼的廊道里,也有一扇窗户,而那扇窗户出去,能正正好踩到一块微有弧度的空房顶。
程远霭有一次躲在上面吹冷风数星星,不小心让陆芜看见了。
再然后,她被锁在阁楼那天,很大的风,陆芜从廊道的窗户爬了出去,一路沿着屋顶缓慢地爬行,直到找到她的窗户。
程远霭想象不到,陆芜哪里来的勇气,又是怎样的大胆,又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她就敢抓着房顶上生了锈的一层又矮又短的铁栏,荡着身子落下,揣碎阁楼的窗户,闯了进来。
陆芜总是在一些时候,胆大地叫人心惊。
楼下碎了的窗户,并不好进来,因为她许久不回来,所以为了防止其他人闯入,物业的人将碎玻璃全堆在了窗户下,一层又一层,手一放上去,就会扎出好几个口子。
别人可能做不出来继续闯入,但是陆芜就不一定了。
“你从来没有回来过?”程远霭重复这一句话。
陆芜刚要接话,但一开口,眉眼又带上了一点心虚。
随及她又笑起来,反勾着程远霭的手指轻轻晃了晃,想要蒙混过关。
“偶尔,在楼下走了走。”
程远霭当然不信,她说:“你确定,你没有上来过?”
“……”陆芜将头低下,神情落寞,她倏尔抬眸,眼眸里带着忽闪忽闪的委屈。
“你不相信我吗?”陆芜语气情真意切,她握着程远霭的手,摩挲着食指上她贴上去的创口贴。
“远霭,你不相信我吗?”
“……”
程远霭任由陆芜拉着手,雨天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的匆忙。这才四点,天气阴沉得就好像已经到了夜晚七点。
又想清晨的六点。叫人分不清时间。
“姐姐。”程远霭这样唤她。
陆芜错愕地抬起眼眸,温温的眼睛里,红血丝好像更显眼了些。
“为什么……”程远霭低垂眉眼,淡漠的眸子里仿佛沾染了雨的寂寥。
“什么?”陆芜轻声询问,害怕打破刚刚的话语。
程远霭将手轻轻地拽出,又揣进兜里。她拽了拽帽子的系带,将松开的拉链往上拉了拉。
“我为什么,要信你……姐姐?”
寂寥的雨水和萧瑟的风从窗,从陆芜的后背穿透,闷头闯入一片狼藉的阁楼。
“……”
陆芜沉默,程远霭也不再说话。她们都知道,她们都明白,刻意忽略的一些东西,都在她们彼此的心里。
只要提起,就没了说下去的理由。
窗外的风刮得更加的猛烈了,呼呼地灌进来,又呼呼地将柜子撞得砰砰响。
程远霭不想再这样继续沉默,她又走向陆芜,伸手关掉窗户。
她应该如何面对陆芜,程远霭一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多年执念,念到越深,念到深入骨髓,便更容易忘记这样的问题。
一直追着陆芜,日夜在日记中写下陆芜的名字,她到底是想要些什么。
想要给戛然而止、匆匆别离的过去,一个有始有终的结尾,还是只是因为习惯了。习惯了在写下陆芜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难得的平静;习惯了想念着陆芜的时候,活着的,存在的真切。
“我想住一晚。”陆芜轻声开口,“可以吗,远霭。”
程远霭扣上窗户,微微侧头。
阴沉沉的光线铺在陆芜的身上,灰头灰脸的陆芜,看起来就像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楚楚可怜,叫人不忍拒绝。
“嗯。”程远霭淡淡应声,从兜里拿出钥匙,轻轻放入陆芜的手心里。
“但我不建议今晚。”程远霭坦然地道,“楼下窗户要换,二楼的房间,还有阁楼,你也看见了,几乎住不了人。”
“今夜有雨。”
陆芜接过了钥匙,她望着手心。
“那你呢?”陆芜轻声询问,“你要走了吗?”
程远霭单手揣兜,扯下口罩。
“我已经看完了。”
程远霭朝着门口走去,在门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陆芜:“如果你今晚要留下,我会联系物业,多留意一些这边。”
陆芜攥紧了钥匙,她没有接话。谁会想独自待在空荡荡的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