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喊我姐姐……？”陆芜声音轻飘飘、晃悠悠的，带着点点可怜落寞的情绪。
程远霭也记不清了，也许是那天的雨太寂寥，于是陆芜在雨声里说话的时候，她也觉得陆芜同样的落寞。
她的心口一滞，矢口否认：“没有。”
陆芜抬起眼眸，那双眼睛好像婆娑着雨水。
“没有什么？没有不想下楼……还是没有……”
程远霭招架不住，招架不住这样的问题，她习惯性地往后退，却忘记那一缕被攥在陆芜手心的头发。
后退的步子只有半步，就遽然停住。
程远霭听见自己略重的呼吸，渐小的雨声，已经无法为她遮挡。
一声门响，两声……姐姐。
有一扇门便会打开。明亮的灯光，淡淡的茶香，暖和的小床……还有一个贴着她的额头，轻阖眼眸，试温的，姐姐。
每次进入那扇门，她都会得到一颗糖。有时候塞到她的手心，有时候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藏进了她的衣服，有时候……趁着她说话的间隙，那颗糖会直接落进她的唇中。
甜丝丝的，温暖的，靠近陆芜，一切都是明亮的。就好像那扇门，连接出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姐……姐姐。”漆黑的阁楼，淅淅沥沥的雨声里，程远霭情不自禁地轻声唤出。
下一秒，似是回了神，她又蒙着头蹲下去。任凭陆芜怎么拽，都不为所动。
陆芜噗呲一声，掩着唇笑出声，但很快又止住。
她噙着嘴角那一抹笑意，凑到程远霭的耳畔，说：“不逗你了，下楼吧，重新洗个澡，再盖上暖和的被子睡一觉。”
“明天就要出太阳了。”
她们蹑手蹑脚地下楼，湿漉漉的雨水黏着在衣服上，滴答了一路的水痕。
陆芜打开房门，将程远霭往房间一推，又轻手轻脚地将门关上。
“去洗澡吧，我给你找衣服。”陆芜说着，朝衣柜走去。
等到洗完头洗完澡出来，她穿着陆芜给她找来的宽松衣服，坐在地毯边上吹头发的时候，在书桌前翻着书的陆芜忽然转过头来。
她的眼里带着如月光那样淡雅清和的笑意，却又有太阳辉光那般的温暖，她撑着下颌，凝视程远霭的眼睛。
“远霭，你喜欢阁楼，还是这里。”
*
“你喜欢阁楼吗？”
陆芜微微偏头，枝繁叶茂的白窗前，阳光倾洒进来，她落后程远霭半步，逆着光有些看不清程远霭的神色。
但她觉得，程远霭应当是笑着的，而且，一定是一个很柔和的笑意。眉头会轻轻松开，锐利的眼神落下，升起一个盛满辉光，包容一切的温和眼神。唇角的弧度不会太大，但比平时要放松些。
记忆里程远霭不爱笑，但她笑起来却是别样的好看。冰雪消融来描述也不准确，硬要说的话，她会想定格那一瞬间，还想创造更多让程远霭笑起来的瞬间。
喜欢阁楼吗。倘若不欺骗自己，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她会说，她很喜欢。
楼上和楼下是两个世界。楼下的一切，每一次她亲眼所见的美好氛围，都在提醒她，这一切都是一个基于一场骗局的假象。
但她无法拆穿，甚至是一个帮凶。即便她没有参与其中，但她知情，却隐瞒。
她骗了程远霭吗。她想，她大概是欺骗了她。她的靠近别有用心，进入每一个陌生的地方，她都下意识地观察。有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做自己，但也有极少数的时候，会遇到如同程远霭这样的存在。
厌恶、痛恨的目光，她见过许多次。恶毒的话语，似乎也听过不少。她很少去想，去想有关她母亲的一切。像屏蔽情感那般，在这方面，她总是当一个，全然不知的傻子。
于是当自己也展现出同样受到欺骗的可怜模样来，嫌恶的目光，恶毒的话语，就会在她的身上少几分。
陆淑通常不会管她，即便在一个个陌生的家里，她几乎都很有话语权，但她并不会搭理水深火热里的陆芜。
这些会出现的一切糟糕的情况，都要陆芜自行解决。大约是因为陆淑的不管不顾，陆淑的对象也总是以为，陆淑讨厌她，所以从一开始为了讨好陆淑而对她的好，也全都会在后面慢慢地变成尖刀利刃，刺向她。
从一开始面对这样情况的束手无策、恶心，到后面渐渐的不再在意，偶尔带有一点小心机的利用，她甚至跟家里另外一个人和平相处。
她很难不保证，也很难撒谎，说自己接近程远霭的时候，没有带着这样的想法。
她记得程远霭第一次看向她的眼睛，说是厌恶，并算不上。但那确实是讨厌她的目光，尤其在程能对着她说，以后要喊她姐姐的时候，程远霭的看向她的目光愈发的冷漠。
但她那时并没有像后来那样，能清楚地分清程远霭传递出来的每一种情绪。于是按照以往的经历，她想程能也只会在刚开始的时候对她好，这个时候，如果程远霭为难她，程能也只会苛责程远霭。
直到渐渐的，程能发现，陆淑讨厌她这个拖油瓶的女儿时候，一切才会颠倒过来。
但她没有想到，这个腐烂的家，并不因为陆淑的进入而腐烂，而是沼泽，本就掩盖在地板下。
她踏入的是一块原本属于程远霭一个人的沼泽地。
阁楼下雨日漏雨潮湿，但夏日，又会格外的闷热，腾腾热气，到夜晚都不会消散。
“我喜欢阁楼。”陆芜微仰着头，她望着程远霭模糊的脸庞，微微踮起脚尖，手也朝着程远霭抓去。
“远霭，我喜欢阁楼。”
阁楼潮湿，又闷热。她比不上楼下房间的干净清爽，也没有温馨的家具；嘎吱作响的小床，摇摇晃晃，也让人睡得不安宁。
但阁楼高高的，高得能够暂时逃离底下的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