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别听她胡说八道,我这么做不还是为了你么?”
要不是当年看上老头子的钱,外加胡三娘还算有些姿色,他何必受这许多委屈?也不怪他胡家绝后,自家女儿也是个不生蛋的母鸡。七年了只生下两个赔钱货。如今钱没到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张拣察觉形势不对,立马朝胡三娘作揖求饶:“我的好娘子,你我夫妻多年情分,还有两个孩子。金儿,银儿,我的心肝肉呢?快来爹爹这儿。”
“呸。”胡三娘朝地下啐了一口。
“为了我?这光景你也不必再来我面前服软装什么好人,你以为我不知你心里怎么想的?你们张家巴不得我早点死,好把我的家当都吃了去。大人,民妇今日所求,不过和离二字。请大人为民妇做主。”
她神色凛凛,目光坚定,全不见先前的柔弱模样,似乎为了离开张拣什么都肯做。
郑义一惊,顿时明白:“胡三娘,你请说。”
“我上头原有两个哥哥,可惜不幸去世,爹娘只剩我一个女儿,为防户绝,便想着招赘女婿。他们经媒人介绍,挑了隔壁坊张家的小儿子。起初他也算嘴甜孝顺,谁知我爹娘一过世,立刻翻脸不认人,开始不事生产。”
她指着张拣骂道:“我顾念你操办好我爹娘的身后事,才多番忍气吞声,你却得寸进尺,暗中拿了我的嫁妆去变卖,用我的钱豢养外室。还做生意,你有那做生意的头脑同本事么?我只怪自己眼瞎,这么些年识人不清,将披了羊皮的豺狼养在身边。”
张拣未曾料到胡三娘对他所为了然于胸,他把心一横,哭诉道:“三娘,冤枉啊,我对天发誓,若有害你之心,便叫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说着便要往胡三娘身上扑,可惜被屠力五从背后钳住双肩,难以动弹。
“若人人都赌咒发誓,还要大宋律例何用?”楼明月不吃他这套,递给胡三娘一个鼓励的眼神。
“我不怕你!”胡三娘捏紧拳头,“奁产多少,婚帖单子上一笔一笔记录清楚,就算闹到府尹大人面前,我也能证明那些东西全归我所有。”
“妻不可轻易弃夫而去。”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句,却即刻被嘘声淹没,动妻嫁妆向来为人所不齿。
郑义自己就有女儿,将心比心,要是他女儿今后成家遇见此事,他早该急得跳脚。夫妻情断闹到如此地步固然不算体面,一味忍着干受气更教人郁闷。然作为执法者,行事需兼顾两方,不得偏颇。
他沉声道:“我朝律例虽有七出和三不去之条,但从未禁止女子主动提出与丈夫和离。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胡三娘说要和离,张拣,你呢?再者一个,双方亲族长辈晓不晓得?”
“我绝不应允!”张拣答得毫无犹疑。
“张家大郎,你别躲啊。”
郑义顺着楼明月的视线望去,出声将人叫住:“张家大郎,留步,上前来,本官有话问你。”
张家大郎张六一只得佯装不知上前。
“大哥,你怎么会来?”张拣慌了一下。
张六一在心里暗叫倒霉,原本是胡三娘让他来叶家茶坊的,说楼明月大约要松口,希望他来帮忙。看样子,他这个弟妹早有准备,故意等着咬他张家一口。
楼明月道:“民女愚钝,敢问参军,若胡三娘执意和离,到时对簿公堂,参与谋划侵人房产,包庇扯谎者,是否一并治罪?”
“这是自然。”
“张拣他,甚至醉后打人,连孩子也不放过。”提及女儿,胡三娘恨意更盛,“这是马行街侯大夫开具的验伤单子,人证有间壁邻居屠力五夫妇。”
张家人多半清楚内情,郑义还是额外问一句:“张拣,胡三娘所说是否属实?张家大郎,你们家人又知不知情?”
打骂妻女又是另一桩事,若胡三娘有心提告,张拣九成九要挨板子住大牢,或者还要牵连他们几个,张六一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他两股战战:“我张家全听参军的,张拣所作所为,我们一概不知,但凭参军处置。”
“大哥!”
“你难道想连累全家?”
张家兄弟并肩而跪,张六一低头窃语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捞一点是一点。何况还有金儿银儿,不怕她们以后不理睬你这个父亲。小弟,千万考虑清楚。”
“你哄骗得了张家人,哄骗不了公家人。”吉祥从布袋内拿出几封书信呈给郑参军,“当年给胡家作证的邻居虽已搬走大半,听闻胡三娘之事,也找人写了陈情信。”
他未等楼明月发话,拾开长凳请四人另坐别处,叫茶博士收净茶具,又问账房借文房四宝排于桌上,铺开纸,磨了墨,将毛笔递给楼明月。
张拣只道:“我不认字。”
“是么?”楼明月只管写了送给他看,“不打紧,我替你念出来,可好?”
“你……”张拣双目睁圆,一把将纸夺过去,三两下撕个粉碎。
原来楼明月递给他的不是和离文书,而是一张欠条,上面写明,某年某月某日,张拣欠赖阿斧十两银子,日息二厘。
“张大官人,听我一句劝。”楼明月拾起碎纸片,以手掩口悄声提醒,“你撕了又如何?真的那份还在赖阿斧手上攥着呢。不过,我既有本事拿到,自然也有本事做点别的。聚众赌博可是要杖一百的,至于要不要透露给参军大人,全在你。若你铁了心要抓住不放,百杖打完,胡三娘也只能抬一具尸体回家,你觉得她会给你好好治么?等丧期一过,她带着财产改嫁,你更是半文钱也拿不到,岂非得不偿失?”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这么做,难道就不怕遭报应?”
“不知是谁方才信誓旦旦,遭不遭报应,上天看得清楚,我问心无愧,即便天雷要来劈,也会先劈你不是?”
“你…你……”
屠力五在旁喝道:“贼心贼肝贼眉贼眼的混账东西,打量她一个弱女子为了一双女儿不敢忤你,说,这放妻书你签是不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