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小眼尖,身姿灵巧,立时松开手,弯腰跨过门槛,钻过三五胳肢窝,一把从对街香药铺的木招牌后头,抓住个身穿半旧短褚的长脸汉子。
奈何他力气不及,险些让人挣逃,忙搬起救兵:“屠大哥,快来帮我捉张拣!”
吉祥口中的屠大哥本姓王,他一家三代在泰源河边支个肉铺卖肉,很有些力气,两把砍肉刀使得极为利落,又因在家排行第五,大家伙便给他取了个诨名叫屠力五。
屠力五听见吉祥唤他,径直从人群中挤出去,攥了那汉子的衣领,拎猪仔似的将他推到茶坊旗子底下。那汉子只死死扒住门框,不愿挪动。
茶坊附近亦躲着几个泼皮,因郑义在,相互推搡,无胆去救。
“张拣,多日不见,你可睡得好觉?”楼明月瞧他那死赖赖的模样冷笑两声,“买卖不成仁义在,何故对我生疏了?你过来,我同你商量商量,各退一步,如何?”
“当真?”张拣却是不信,两条眉毛皱成个八字,眼珠子转来转去。
楼明月点头道:“当真,我何时骗过卖主?”
张拣还是不为所动。
胡三娘一句“官人”,暗处即刻伸出七八双手把他打将进茶坊,他脚下不稳,滴溜溜晃悠上半圈,差点摔个大马趴,惹得众人拊掌哄笑。
胡三娘去扶,张拣不让,自己抢个杌子坐在角落里。屠力五站他身后,怒目金刚似的盯着。
见到楼明月和胡三娘口中的事主,郑义自然要问,他微微一笑:“张拣,别怕,尽管说你的,本官自会主持公道。”
张拣早暗中观察多时,他二话没说,“扑通”跪在郑义面前:“大人,草民实在是被这个巧舌如簧的房牙给逼得走投无路了。”
“你何出此言?”
张拣隐去部分事实,说了楼明月如何好话说尽要他们卖房,如何不近人情要他们放手,又是如何穷追不舍逼他们搬走。
说到后来的加价,郑义狐疑道:“实在好价钱,你却反不答应了?”
“我不过一时被迷了心窍,经我家娘子点醒,万不敢随意处置岳父留下的房产。”
楼明月也不反驳,只问他:“卖房之事,究竟谁做主?你还是你娘子?”
张拣挺起胸脯:“自然是我…和我娘子一道决定。”
“好,你说你有份,那便给钱罢。”她爽快提出条件,“文书写明,一旦毁契,我的辛苦钱需得毁契方,也就是卖家出。”
“要多少?”
“百之二一。”
“什么?!”
“当初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这么快就忘了?”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楼明月将加盖官府红印的契书呈给郑义。
郑义看完,道:“这毁契费虽比一般的高,但仍旧合法。你既不卖,是该按照契约上写的赔她。”
张拣一叠声称“是”,而后掐着手指比划,眼珠微向上翻,嘴里念念有词,神神叨叨好似入了定。
“别算了,前前后后的费用加在一起,除非你们家的房子有人出价超过一百三十二贯六百七十文,不然怎么比都是亏的。”
被戳破心思,张拣嘴角一僵。他压下愠色,心道:楼明月得意有什么用?以为他没退路么?那位祝老板肯出价一百五十贯,到底还有的赚。
“好,我赔。”
“胡老太公生前早立遗嘱,你身为赘婿,若无嗣子,十年后便需还宗,可分得三分家产。期间倘有作奸犯科,苛待妻儿之行,除了供你五年衣粮,胡家家产与你全无干系。当日张家宗族耆老皆为见证,是也不是?”
“你从何处听来的?”他转脸去看胡三娘,眼内凶光隐隐。
楼明月语气轻巧:“陵县公鸡巷燕娘。”她接过吉祥从布袋里摸出的素银簪子举到张拣眼前,“我还从燕娘那儿听了些打打杀杀的话,不知该不该说?等家里那个没了接她来开封住什么的。”
张拣心头猛跳,楼明月竟连燕娘的事也知晓。簪子是他送的没错,做赘婿,到底不光彩,因而他从未向燕娘透露过,那些醉话也只两人亲密之时随便来上几句过瘾。
“你别血口喷人,我从不曾与她说了……”张拣忽住了嘴,跳起来骂道,“贼婆娘,你使诈!”
“倒诈出个软脚蟹。”
“你坏我婚姻,究竟有何居心?”
“我才不屑管你们夫妻的事,谁阻我赚钱我找谁不痛快,仅此而已。”
当其时,有个小厮模样的跑上前,他朝郑义拜道:“大人,小人是祝家绸缎庄的,我家官人曾有意要买胡家的房屋,现下改了主意,特差我来告诉这位郎君一声,君子不夺人所好。”
“这位小哥,我和你家主人明明签了契约,怎么能轻易反悔?!”
“白契一张,作不得数。”
“你们,你们如何能诓我?!”
“怪不得呢。”楼明月“啧啧”两声,“原是有了后路,不知是不是又单将你娘子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