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欲裂，一双眼睛瞪得铺展起血丝。风无恙蹲坐在镜子的一侧，试着用理智去压制那奔涌而来的情结。但无果，越是拼命，那些情结越是作祟，丝丝缕缕缠绕着神经。

画面幻化为撕裂的彩色，他在片段中寻觅这来源不明的情结的踪迹，却瞥见唯一熟悉的面容。

他看见了萧忆。

我想要救他，却屡次没能救下他……

“不。你想要杀死他。”

杀死他？简直是荒谬至极。

眨眼，面前尽是镜中人。他们拥挤在那镜面的一角，堵得密不透风。一双双空洞的眼睛望向他，眸底的黑摄人心魄。

风无恙抹去额头沁出的汗珠，冷笑着站起身，一脚碾于互相挤压的面庞。足底那张扭曲的嘴吐出几句话：“你其实嫉妒着他吧？这样一个脆弱不堪的生命却拥有本性里的生存欲望。看着如此惜命的人类为了活下去而挣扎，自己则掌控着他的生死……这才是你所病态渴求的。”

风无恙听不懂，心底却堆砌起愈发复杂的情结来。

它们在摧残着他的理性。

他后退半步，听见身后传来笑声。回眸望去，是一墙的人脸。自己的面容此时变得陌生，那裂开的嘴角弯成浮夸的弧度，像是在讥讽，又像是在苦笑。

他逐渐看不清了。

漩涡吞噬人脸，伴着笑声翻卷撕扯，最后只余一句句狰狞的：

杀了他。

他想要掐住他的脖颈，听着他唇齿开合微喘以索求氧气，望着他那双浸在水汽里的眼眸……剥夺他的命，毁了他作为人类拥有的一切本性。没错，这才是他想要做的，这才是他理当做的……

理性彻底崩塌的前一瞬，他抬起眼来。

空荡荡的镜面上只有一个自己与一张不知何时画上的血色笑脸。他的面庞恰好被框在那个圆圈里，落在上扬嘴型的那抹唇微微张开。他想要替自己辩驳什么，却还是没能说出口。

眸光骤暗。

“一起下地狱吧，风。”

一个声音说。

3

舒雨正死死盯着镜中人，她倒想知道这无数个自己什么时候幻化成扭曲的模样。长时间视线聚焦于一点让她眼前的事物变得恍惚，头脑也开始不清晰起来。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她找了个方向探寻下去。

仅是逃离迷宫。她从未见过如此草率的获胜手段。

那段意义不明的规则听着有点唬人，但大抵只是一个噱头，真正的问题在于游戏的平均赢家数只有一人……一人吗？看来我是等不到了，不过夏知尘还有机会。

可是他能应付得了这种人心游戏吗？

她和夏知尘之前参加过一场在迷宫里寻宝类的游戏，这种游戏多半都是一个套路：用相似的不停出现的一个场景逼得玩家被恐惧吞没，认为别无出路从而放弃挣扎。

恐惧——恐惧是一种多么古怪的情绪。

可她好像生来就没有恐惧过什么。作为一个连死亡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可以击溃她呢？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那倘若他死了呢？你又该何去何从？”

舒雨先是一愣，随后摆出果真如此的表情。全然懒得搭理那个声音，她继续走了下去。

“别走了，这里没有出口。”

脚下的步伐没有减缓分毫，镜中人的一连串话也彻底点醒了她。夏知尘这样脆弱的人，想必经受不住镜中人的诱导，也难以在孤身一人的情况下走出迷宫。就像那次游戏，后半程他基本都是被她拽着走，最后硬生生拖到了终点……结果播报音一响，他就跟诈尸了一样。

舒雨无奈地撇起嘴。

夏知尘就是这样的人，自从高一起便是。

尽管这是背后有因的缺陷，我是不是太惯着他了？比起等着被人拯救，自我救赎岂不是更好？舒雨思索着，同时加快步子甩掉镜中人。

“就让我来告诉你真正的生路……”镜中人见她还不询问，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

“谢了，但我不想知道。”舒雨手动闭耳。

这次游戏对我而言很简单，风无恙也能轻松离开迷宫，只是另外两人面对这种精神攻击……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世界上应该不会有任何人傻到去相信一个小boss的话。

“杀戮。”镜中人说。

夏知尘的五官皱到了一起，镜子里的自己也模仿起他的样子。

“是要杀死舒雨那三人吗？为什么要杀死他们？逃离迷宫和他们有什么关系？难道只有场上只剩一人时，出口才会开启？”他碎碎念着，“等等，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就凭你说你才是真正的我？”

“规则里提及了，我们即是真谛。作为老玩家的你想必不会忘记，在这个世界里唯一值得信赖的只有造物主。”

夏知尘有些无措。从来到这个迷宫起到现在，他的大脑都处于混沌状态，分不清东南西北胡走一通后，唯一的收获便是镜中人口中的谬论。他的确不聪明，但也不傻。舒雨曾告诉过他，要注意游戏的平均winner数，一旦存在平均winner数，无论规则里出现什么，都意味着本场游戏的winner数不受限制。

而这场游戏恰巧就有。

看来是想要把我整得更迷糊的把戏。他得出结论，头一撇就朝镜中人的反方向走去，不出意料地狠狠撞在镜面上。可恶，被萧忆那家伙感染了。他扶住前额。

低垂的眸向上一转，他瞥见一个黑沉沉的身影，随后愣神地直起腰来。

一双金灿的眼瞳正直视着自己。

分明是不带半点情结的目光，他的心脏却着了魔般鼓动。一瞬间，一侧又一个镜中人拗过脖颈，一百八十度拧转的皮肤褶皱乍现。那双眼睛望向了他。夏知尘的眼珠在窄小的眶中滚动，无论落在哪里都能对上叫人毛骨悚然的视线。

第三个镜中人生硬地掰过头。

随后是第四个。

第五个。

……

仅是顷刻间，所有镜中人皆看向了他，夏知尘彻底没了思绪，被一种难以抑制的本能拉扯着迈开步子，在迷宫里狂奔。

两侧的镜面变得恍惚，那瞳孔仍清晰可见。它们还在盯着自己。血丝如蚕茧般蔓延着占据整片眼白，刺眼的金灿在血色的烧灼下逐渐发黑。

最终那抹黑吞噬了一切。

恍若绽放的向日葵被愈发肆意的火苗侵蚀，它在跃动的红光中燃成了灰烬。那些镜中人似乎发狂地扑了上来，他无心去看，只是不停地奔跑、奔跑……永无止境地、毫无目的地……

夏知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奔跑，但他知道要不顾一切逃离这里……逃离这里……逃离这里。

他无法面对自己，亦无法面对真相。

脚下的步伐为他心中的默念打响了节拍，

快逃。

快逃。

快逃。

快……逃……

“你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