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已没了耐心,当即命官差把他托起来痛打。
公堂之上顿时回响起沈四凄厉的惨叫声,围观百姓有胆子小的已捂着耳朵退去,不忍再听。
一旁,沈昭宁垂眸听着,心里悄悄打起了鼓。
她当时和林翠华不是这么商议的,都到这个时候了,怎么人会没来?
莫不是,出事了!
心里咯噔一声,她下意识绞紧手指,焦灼地思索着应对之策。
忽听得人群中一声高喊,“民妇拜见大人。”
是林翠华!
沈昭宁猛地回头,便见林翠华布衣破鞋,局促地攥着手,顺着石板路一瘸一拐地向前而来。
狂风骤起,裹挟着落叶,迎面将她的头巾掀起,扯着她灰白的鬓发。
她顿住,像是怕被风卷了去,待到风停了,又裹起头巾,颤巍巍地迈开步子。
短短的一段路,似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站到公堂上时,她甚至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见此情景,沈昭宁诡异地涌起些愧疚,却又瞬间被她压下,别过眼,不愿再看。
她们之间只有交易,仅此而已。
一旁的沈四已被打得半死,趴在长凳上哎呦哎呦地呻吟着。
林翠华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瞥他,如愿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她心中顿觉无比畅快。
真好。
他也有今天啊!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浑浊的眼底涌起无边的坚决。
她扶着膝盖跪下,朝京兆尹重重磕了个头,“民妇沈林氏,拜见大人。”
“沈林氏,沈四说你是他的证人,是吗?”
“是。”林翠华点点头。
“那你说说,户籍册上的沈招娣可是你眼前的沈昭宁啊?”
“她……”
话到嘴边,林翠华却又说不出口,无措地张望着,全身发起抖。
她不敢!
她谁都惹不起!
她更像是一只流窜在沟里的老鼠,常年的畏缩几乎成了她刻在骨子里的本性。
只踏上公堂这一件事便能轻而易举将她费力积攒起的勇气击垮,她不敢再干别的了。
啪!
京兆尹冷着脸催促:“快说!”
半死不活的沈四咬着牙咒骂:“给老子好好说!”
沈昭宁也在急切地看着她,“你快说啊。”
怎么都在逼她?
林翠华更加畏惧,捂着脸哀哀哭了起来。泪水模糊视线,她看不清,摸索着往外爬。
快逃,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一瞬间,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顾不得自己是否出丑,手脚并用地爬着。
胳膊上多了两只手,她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像小鸡崽一样被架着,拎回原地。
“胡闹!你把公堂当什么地方了!”京兆尹彻底没了耐心,手下的惊堂木几乎要被他拍断。
他拍一声,林翠华便抖一下,松散的骨头都仿佛在咯吱咯吱地响。
惊堂木听,她也像是失了力气,身子一歪瘫倒在地上。
沈昭宁顺势紧握住林翠华的手,强撑着其直起佝偻的脊背,避无可避,直视她坚定的眸子。
她扶着这个纸片一样的女人缓缓站起,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凑到其耳边低声鼓舞:“林翠华,就当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沈宗,拜托了。”
拜托你能鼓起勇气,哪怕半分。
不知是沈昭宁的目光过于果敢,还是她的话里提到了沈宗。
林翠华竟真的平静下来,艰难地深吸了几口气,反握住沈昭宁的手,犹豫着将目光投向这个年轻的女孩。
那双眼眸明明与她一般无二,却莫名让林翠华自惭形秽。
碌碌半生,她竟从未勇敢过。
林翠华点点头,似是想通了什么,松开紧握着沈昭宁的手,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再次扶着膝盖,缓缓跪下。
“大人,民妇的闺女是叫招娣,但她在几年前就死了,眼前的这位娘子,民妇不认得。”
这一次她不再怯懦,只当为自己,为儿子,也为……那个死了多年的女儿。
终于。
沈昭宁竟忍不住要喜极而泣,心底某个空寂许久的位置像是填了一些东西,不难受,却奇怪。
她轻轻按上心口,在略显急促的震颤声里暗自失神。
如此也好,大家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