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渐浓,沈昭离席时绛纱灯恰好晃过殿角。
更漏滑过三刻时,一个并不起眼的宫婢已跪在小几侧的碧砖上。
鬓角青丝滑落,她轻颤着自袖口取出什么递了过来。
阿幼垂眸望着递到眼前的澄心堂纸,缓了一瞬,并未立时接下。
恰在此时,李琅嬛指尖叩了叩鎏金酒樽,看起来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个宫女。
她并非多管闲事之人,虽发现了身侧阿幼的异样,却没有出言询问,而是专注地看着舞乐。
阿幼侧目,看着那低眉顺眼地宫女,一言不发地接下纸条。
纸条上写着:太液池一叙。
虽只有短短五个字,但这字迹与沈昭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
阿幼随手将纸条一团,塞进袖中,而后便没了动作。
宫女微微一愣,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似是在等着阿幼发话。
不过趁她抬头之时,阿幼却看清了她的容貌,她温声问道:“还有事?”
“没……”宫女立马垂下头,“殿下恕罪。”
这一次阿幼没再发话,是静兰将她打发了下去。
又过了片刻,阿幼起身道:“皇姐,凝儿想去更衣,失陪了。”
李琅嬛会意地点头,道:“夜里风凉,多添件衣裳。”这话说的没有来由,六月的天气,便是入夜也不怎么冷的。
阿幼听出,她此言意在提醒她些别的什么。
至于是什么,那大概是今晚的不寻常。
虽然李琅嬛久不在宫中,但对宫中的那些伎俩却十分清楚。
“多谢皇姐提醒。”
……
穿过九曲回廊时,阿幼故意将禁步摇得叮咚作响,惊起三四只栖在太湖石后的寒鸦。
太液池畔,果然看见一人身影,沈昭立在垂丝海棠下,官服未换,姿态从容。
只是他身旁竟连个小厮也没有,就这么直愣愣地来了?
听见脚步声,沈昭转身,夜风经过他身侧,顺带吹落了几瓣残花,恰巧沾在阿幼云鬓间。
静兰见状贴心的退去一旁守着,直至阿幼走近,沈昭才开口问道:“殿下唤臣来有何事?”
阿幼冷哼一声,他何时也学会明知故问了?
阿幼不信他会猜不出,今夜这事是有人故意要弄出事端来。
她收到的信纸,沈昭定然也收到了……
“明知不是我,为何要来?”
的确,收到那纸条时,虽然字迹很像,但沈昭立时便猜出了不会是阿幼,她实在不该在这种时候来与他见面,她也不会这么做。
分明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
明知这是个陷阱,可他还是来了。
阿幼亦是如此,难得两人在这件事上格外地默契。
“臣若不来,怕明日弹劾殿下私会外臣的折子该用紫檀匣呈了。殿下也知那不是臣……”沈昭用同样的口吻问她:“为什么要来?”
她们离得不远不近,可看着他的眼睛,阿幼还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她说:“既然对方想用这件事做文章,不如将计就计,难道沈少卿不是这样想的?”
察觉她退了一步,沈昭便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逼问道:“这件事是哪件事?”
他依旧明知顾问,阿幼却无从说起。
迫于他的压力,阿幼只想离他远些,再远些,只有这样才能保全双方。
就如今的局势来看,他们刻意保持距离尚有人借机生事,若是再搅合在一起,便处处都是把柄,任人拿捏。
“少卿知道的……那日的话,本公主不想再说一遍。”伤他一次不够,难道还要再伤他一次?
沈昭沉默了,片刻后,他忽而开口道:“臣已向圣上请旨,求娶殿下……”
阿幼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难怪,难怪有人会拿沈昭做她的文章。
她自问入宫后与沈昭交集不多,应该没几个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原来事出有因,因便是在这里。
不过沈昭直接去向皇帝求娶她,这是阿幼没有想到的。
向来只有皇帝赐婚的份儿,甚少有臣子敢求娶公主,此时又正赶上奚族王子及使臣觐见这个当口,想想也知,皇帝定然不会答应。
需得打消他这个念头,免得他引火烧身。
阿幼厉声道:“少卿明知父皇不会答应,为何还要做这些无用之事?”
沈昭自嘲一笑,“为什么?一定要我说吗?”
“沈昭!”阿幼心急之下脱口唤出他的名字,“你醒一醒吧,你与我走的越近,我们彼此便越危险……”
她说的不假,一个是手握实权家世显赫的臣子,一个是失而复得备受宠爱的公主。
前朝外戚干政引发的乱局还历历在目,不会有人愿意看到她们在一起。
“沈昭,我以为那日我说的足够清楚……”
“因为臣想知道……”阿幼话未说完,却被他打断。
沈昭突然逼近,松烟墨香混着酒气拂过她颤抖的睫毛:“若臣这一次拼上性命,殿下可愿掷一次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