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沈昭的时候是奚族使臣入宫觐见的百官宴上。
半月不见,沈昭似乎憔悴清瘦了许多。
隔着帷幕,阿幼端坐在小几前,她身旁坐着平威公主李琅嬛。
李琅嬛出嫁三年,已在皇宫外立了公主府,平日也很少到后宫来,虽知宫里头来了个皇妹,但还一直没什么机会亲近,这也是阿幼第一次与平威公主离的这般近。
初见她时便觉得这位长姐与众不同,她惯常穿着一身劲装,今日是碍于场合,才穿了正朱色织金襦裙,额间点着鲜红的火焰纹花钿,却掩不住她一身的英气。
与阿幼的英气中因过于瘦弱而夹杂着的飘逸不同,李琅嬛则更为挺拔沉稳一些。
这毕竟是在军中历练多年,手握兵权,杀伐果断的长公主,对于她阿幼自是十分敬重的。
两人皆是习武之人,在某些方面也算是兴趣相投,所以交谈起来倒是十分融洽。
“凝儿虽自幼习武,却无缘沙场,听闻皇姐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军功,实在令凝儿好生羡慕。”
这话一半是为奉承,毕竟面前这个皇族女子可是手握兵权的人,与她打好关系,阿幼今后的路也能好走一些。
还有一半,算是阿幼的肺腑之言,她自幼习武,除了是为防身,为行走江湖,受陈铎影响,自然也曾想过上阵杀敌,平复边境叛乱,这大概也是她作为一个天丰的子民骨子里带着的血性。
李琅嬛听了阿幼这话,并未表现出厌恶,若是旁人,她接下来恐怕都不愿多说什么,但对于这个自民间来的皇妹,似乎不自觉的多了那么些宽容。
李琅嬛能力不俗,但性子直,喜欢开门见山,不喜阿谀奉承,更也不喜欢宫里头那些拿腔拿调的贵人们。
她淡笑着说:“皇妹竟也习武?”
天丰虽然民风开放,对女子约束不多,但习武的女子却是很少见的。
阿幼点头答道:“是,凝儿自幼跟着养父行走江湖,多少会些武艺杂耍。”
李琅嬛听出了她这是自谦,又道:“那可太好,改日咱们切磋切磋。”
“切磋不敢,那就请皇姐指点一二。”
阿幼既这么说,李琅嬛便也不客气了,她顺势说道:“我最擅使长枪,若是你想练长枪,倒是还能指点指点你,不知皇妹最擅长使什么兵器?”
阿幼想了想,回道:“凝儿学的杂,没有特别擅长的兵器,但各种兵器都会一点……”
她跟李琅嬛不同,李琅嬛是在精不在多,而她刚好相反,兵器使的杂,手头有什么使什么,道没有特别擅长的。
“若非要说一件,那就短刀吧。凝儿体格小,太重的兵器会累赘,反而是小巧一些的使得更加得心应手。”
历来正道人士有使横刀,有使长剑,亦有如李琅嬛一样使长枪的,很少有像阿幼这般擅使短刀。
因为短刀大多是刺客使用的兵器。
刺客讲究出奇制胜,一刀毙命,短刀容易隐藏,接近猎物之时也最为方便。
见李琅嬛面色沉了沉,阿幼问道:“皇姐可是觉得用短刀做兵器不妥?”
李琅嬛一顿,温笑道:“这倒没有,只要能御敌杀敌,用什么兵器都是行的,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我若使长枪与你的短刀交手,未必是你的对手。方才只是想到,认识的人中,还没有擅使短刀者,不知到底能有多大的威力?”
阿幼莞尔一笑,道:“那不如咱们改日切磋,凝儿使短刀,皇姐便用长枪?”
李琅嬛没有犹豫应下了这件事,她如今虽因伤再也上不了战场,但平日里舞刀弄枪倒是无碍,难得能碰上愿意与她切磋的人。
忽而,门外传来鼓声,不是天丰所制的节鼓,那鼓声更加低沉浑厚一些,听着不似中原鼓音。
好奇之下,阿幼起身,抬手缓缓掀开帷幕一角,抬眸望去,只见众人簇拥下,一个头很高的异族男子大步入内。
他身后跟着同样穿着异族服饰的女子,手中持鼓而击,击的便是奚族特有的奚琴鼓。
李琅嬛也看到那人,她猜测道:“想必这位便是奚族王子阿咄剌……”
阿咄剌不行跪礼,他立与殿前,伸出一只臂膀,掌心握拳,重重地击在自己的左胸,郑重地行了一礼。
“阿咄剌见过天丰皇帝!”
而其余使臣则纷纷跪拜,行叠手礼,嘴里喊着:“万岁……”
阿咄剌这一举动,引得在场众人纷纷屏气凝息。
奚族来使从来都是以地位者的身份,向来该跪拜天丰皇帝,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奚族王子,就是奚族大王来了,也得先行跪礼,山呼万岁。
阿咄剌此举无异于赤裸裸地挑衅。
果不其然,李慕慈看着阿咄剌,面色微沉,却许久没有发作,显然是不想轻易与奚族翻脸,但被奚族如此羞辱,显然也不是一句宽宏大量便能过去的。
礼部尚书杜方臻见此情形,急忙起身上前一步,呵斥阿咄剌:“奚族王子可是行错了礼,拜见陛下该跪拜行叠手礼。”
杜方臻是在礼部多年,算是一路混上来的,在不得罪人这条路上行的如鱼得水,他此举既给了阿咄剌台阶下,又不至于令李慕慈难看,若是阿咄剌接了这个台阶,宴后他便该令赏了。
可惜的是,阿咄剌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个台阶他也并不打算接下。
阿咄剌立的笔直,看样子是一点跪拜的打算都没有,他直言道:“依照天丰礼节,子跪父,徒跪师,臣民跪君主。可小王一不是陛下的儿子,二也并非陛下的弟子,更不是天丰的臣民,缘何让小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