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你当作玩笑讲给他们听的时候,我也听到了。”
“那……就只是玩笑而已。”
隋言意沉默许久才又开口:“若那不是玩笑,你还要走么?”
“……”纪娍佯装思索后,苦恼道:“走还是不走呢?”
“隋言意,你觉得我是应该走还是应该留下?”
“若是让你留下来,你可会有性命之忧?”
“若是想让你康健无虞地留下来,我……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纪娍明白他话中所指是什么意思,便轻轻地笑了:“假使有朝一日,我让你把书都给扔掉,你会照做么?”
“会!不止是书,你要我扔掉什么都可以!”
“行!那我就……不走了!”纪娍看着湖中那个已经完好如初的月亮,喃喃道:“隋言意,假使有朝一日我需要你扔掉些什么,你一定要扔掉……”
有风吹过,纪娍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隋言意留下一句“等我一下”后便离开了,没几时就又回来了,怀中还多了一件斗篷。
纪娍接过斗篷,与隋言意并排坐在石凳上,风一阵接着一阵吹过,若有似无的橘子香气一阵又一阵地从纪娍的鼻尖掠过。
寒意袭人,冷风入骨,可他们都默契地不想提起冷这个字。
纪娍和隋言意两个人沉默地欣赏着两轮月亮,一直到圆月洒下的银色逐渐褪去,一直到天边开始泛起淡淡的金色。
似乎是那晚的寒意太过,从隋府回家之后,纪娍就开始生病了,断断续续病了好些日子,村子里的土郎中说她的病是寒邪所致,何氏一边煨药一边嘟囔:“年前大雪成日不着家门时也不见生病,怎的这个时候又病起来了呢?”
纪娍自知理亏,心虚地抱着药碗一饮而尽。
病去如抽丝,岁去却如弦吐箭。等纪娍的病彻底痊愈之时已经近二月半了。
这日纪家人吃了中饭,正准备下地时收到了周姃传来的消息,说是纪娍的那位姑祖母已经到了,何氏闻言,立刻抓起纪老三的玉坠子,带着一家人片刻不停地往百旺镇赶。
到了隋府,何氏一见到纪媤就把手中的玉坠子递了过去,可对方并未伸手去接,而是泪眼婆娑地看着面前与父亲的长相如出一辙的纪老三。
纪娍站在一旁,先看了看敦默寡言的纪老三,又看了看那个满身珠光宝气满脸风尘仆仆的妇人,觉得他们眉目间确实是极为相像,心想也怪不得周姃一眼就能看出来。
“是的,就是的,你便是我的三哥哥。”妇人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这才去接何氏手中的那个玉坠子:“三嫂嫂……”
何氏眼眶也红了,她扭头抹了一把脸,道:“这一路上辛苦了。”
“三哥哥,父亲临死前都还记挂着你和母亲……”妇人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直到她走上前去握住了纪老三的手,握住了那双像老树皮一般粗糙的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的时候,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三哥哥,这些年你到底过的是什么生活啊?”
纪老三笨拙地抽出一只手拍了拍他这个妹妹的肩膀:“我遇到了好人,生活得不错。”
“娘也是被他们救的……”
“我想去看看咱娘。”
纪老三点头,道:“明日我带你去。”
眼见着二人的情绪平缓了许多,周姃就安排大家坐下来一起吃了夕饭,吃完饭后她就带着其他人离开了,只留下了纪家人坐在一起说话。
这顿饭后,纪娍的这位姑祖母已经把纪家人认清楚了,她满眼慈爱地拉着纪娍坐到自己身边:“等过几日,咱就一起回京,姑祖母给你买京中最漂亮的衣服最贵重的首饰。”
“谢谢姑祖母。”
“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谢字。”
纪媤看着纪娍,对何氏道:“大哥哥家的小孙女同她年纪差不多,到时候彼此就是个伴儿。”
“哎……”何氏哽咽道:“我费尽心思找纪老三的家人就是怕以后我们俩撒手去了,我们娍丫头身边就没人了,若是这样,她日后在婆家受了欺负,都没个哭诉的地方。”
“今儿高兴,不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和我三哥哥得活得长一些久一些,苦日子过了这么久了,该跟我一起回去过过舒服日子了。”
“只可惜,我们的母亲……”
纪媤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母亲还有三哥哥一起与家人走散之时,她不过才几个月大,是以她对自己的母亲一点印象也没有,这么多年,都只能凭着父亲的醉话才能对母亲了解一二。
虽然早就做好了母亲已经不在人世间的准备了,但她着实没想到母亲竟在走散之后没多久就离开了,如今重新找回了三哥哥,再一想到母亲,难免有些悲从心来。
第二日一大早,纪媤就跟纪家人一起回了红石村去看自己的母亲了,这一路上何氏都在担心她走不习惯山路,谁知她竟步履稳健,脚底生风:“做生意可不是成日坐在铺子里查查帐喝喝茶就可以的,我出去找茶叶时,什么样的路都遇到过,多远的路也都走过。”
一行人到后山看了坟茔,又到纪家看了一眼才回的百旺镇。
这趟从京中来的不止纪媤,还有隋言意的祖母身体每况愈下的消息,故而耽搁不了几日,就得启程回京了。
纪媤本想带着好不容易寻到的家人一起回去的,可在她多番劝说下,自己的哥哥和嫂嫂都不愿与她一起回京,只说放心不下家中的田地。
这边他们着急赶路,纪媤便也只得先由着他们的意愿,想着过些时日再来将他们带走。
临行前,纪媤又在镇子上为他们买了处院子,只说是三个姑娘大了,合该有自己的屋子才是。
纪娍看着这处新院子,格外开心,住在镇子上,她做起生意来就方便了许多。
可另一边,得知了纪家人不跟着一起回京的隋家兄妹俩则是一点儿也开不起来。
隋言意坐在马背上,满腹愁闷地问纪娍:“你不与我们一起回去?”
“我留在这里还有事情要做。” 难得能看见隋言意皱紧眉头的样子,纪娍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隋言意,等你回家了,我会修书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