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言意收到纪娍第一封书信时已经是五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信中她说起自己种的丈菊长势很好,过年那段时间收的订单肯定都能按时送到,又说起隔壁赵婶子家里也到镇上租了铺面,与她祖父祖母一道做起了油炸洋芋条的生意。
而隋言意打从回京之后就一直忙着,先是与母亲一同照顾祖母,直到春日过半,祖母的身体才慢慢见好。
接着,他又一人去了一趟定远府的外祖家中,陪着周嫙姨母留下的昭儿表妹待了一段日子。
周嫙姨母刚生下昭儿表妹就撒手尘寰了,转眼间,距她离世已有六年了,昭儿表妹也已经六岁了。
隋言意与周嫙姨母的关系格外亲近,只因他是由他这位姨母亲手带大的。
母亲周姃刚生下他没多久就跟着父亲隋捷出征去了,他的祖母隋老夫人忧心儿子隋捷的安危,成日提心吊胆,根本分不出心思抚养他这个襁褓,便把他送到了定远府。
外祖父周季礼是定远府的知府,膝下一儿两女。
隋言意被送往定远府的时候,恰逢是他的舅舅周道要赴外地就职,他的外祖母白氏在送行路上伤了胳膊的时候,故而最后是刚满十五岁的姨母周嫙接下了抚养他的重任,这一抚养就是六年,一直到抚养到姨母出阁那日。
周嫙姨母见哭兴悲,是个恤老怜贫惜孤念寡的,常行扶倾济弱之事,常怀推己及人之心。
“体,谓设以身处其地而察其心也。”
“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
隋言意正是在她的影响下才有了所谓的“妇人之仁”。
最开始,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在父亲每次骂他妇人之见时,他也并未觉得自己有何过错。
直到,周嫙姨母怀着身孕和离归家,刚生下孩子就离世之后,他才知道周嫙姨母因为心软在夫家遭遇了什么……
自那之后,他便也开始恨极了自己感情用事的那一面,直到那日……
“妇人之仁是说一个人有着一颗慈爱之心,为人柔和,行事善良,这个词无论怎么看都是不应该被用来贬低和嘲讽别人的。”
“自古以来,杀伐果断毫不留情的高位角色总是为人称赞,而心慈手软能近取譬的元元之角却总是被人诟病,这分明是不对的。”
隋言意后来时不时地总会想起纪娍说的这些话,想起纪娍忿忿不平地为“妇人之仁”辩驳:“善良心软的人有何过错呢?有过错的分明就是那些耍弄别人恻隐之心的人,是那些利用别人的善念的人,是那些总爱拿人当枪使的人,是他们有错。”
隋言意从定远府回京后,紧接着就被三皇子拉着参加了各种射会、马会、酒会、茶会,忙得不可开交。
但就算他忙成这样,也不忘了修书给纪娍,回京五个月,他就已去了六封书信了,可到现在才等到纪娍的第一封。
他拿着书信一脸喜色的模样恰好被隋言朵看见了,隋言朵得知事由后,一脸不屑:“才一封啊,我都收到三封了。”
“什么?”隋言意的笑容僵在脸上,当即就回了书房想去封信问一问纪娍,可待他坐下拿起笔之后,责怨的话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公子,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灰雀一边磨墨,一边疏导。
“姑娘刚一回到京中就被老夫人送到了女苑,若是只让她读书认字便也罢了,可女苑哪里是只需要读书认字就行了的地方呢?”
“姑娘打从出生就一直在外,如今刚回京,身边尚无好友,再加之女苑里的规矩多,府中的规矩也不少,她心里烦闷便只能给纪娍姑娘写信了,你刚写好一封的时候,她就已经写了三封了。”
隋言意闻言,眉心微动,他抬起头看着灰雀道:“后日可是乞巧节?”
“是。”
“你去帮我传个消息。”
当天晚上,就有邀帖送到了周姃的手里,得知是礼部郑尚书的女儿郑襄漪递来的帖子,隋老夫人便痛快地允了:“这乞巧节又叫女儿节,让朵儿去吧。”
“就算结不成亲家,两家人的关系也不能生疏了。”
乞巧节这日,隋言朵一大早就出门了,久违地见她兴高采烈的样子,隋言意也忍不住为她开心。
他这日无事,练完功之后,就在桌前坐了下来,花费了一个下午给纪娍回信,又如往常一样在信的末尾加上了一句“你何时来京”。
再次收到纪娍的信已经是十月末了,纪娍在信中提到了丈菊大丰收,提到了后山一树的枣子,说那些枣子切片烘干就能拿来做红枣味的瓜子了,又在信中说起纪媤姑祖母买了许多香料给她寄了过去,许多新口味今年也能做出来了,只是依旧不提进京之事。
纪娍的字体着实算不得好看,还总是写错字,一封信好几页,涂了又涂画了又画,可隋言意却翻来覆去,看得满心欢喜。
收到这封信那日,他比试拔得了头筹却推了庆功酒,把自己关在书房,点灯研墨,给纪娍写了回信,问纪娍“你何时来京”。
纪娍收到隋言意这封回信时,已经临近年关了,她正和李至一起忙得日日都不离灶台,一锅又一锅的瓜子煮好、泡透、沥净、风干,装进她精心准备的食盒里,送往太康府的高门贵户。
到她能闲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又一年伊始了,她读了隋言意和隋言朵的的信,得知他们俩一个有了新的朋友,一个又拔得了头筹,不免为他们兄妹二人感到开心。
她放下信,走到窗边借着月色看了看自己新制的香皂,盘算着什么时候可以把它们装箱和回信一起送到京中。
这批香皂除了橘子的,她还制了些绿茶和沉香的,都不是太过甜腻的味道,想来他应该会喜欢。
纪娍知道按照隋言意的浣衣之勤,以前那些香皂应该早就用完了。
可她们这地界儿离京城远,一封信若是找普通的信客得近两个月才能送到,这些香皂若是在路上耽搁两个月,只怕不是要碎就是要化。
年前,京中那位姑祖母又来了,纪娍便想着让她帮忙带回去,于是就熬了几个大夜把香皂做了出来,把回信也写好了。
她在信中写着她今年的生意大成功,收回来的尾款够她租下一大间仓库放香料和成货了,又写在做生意时曾遇到过槐树院子里的人,可他们都默契地当作不认识她和李至,买了东西转身就走,话都不多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