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明后两日,玉溪河航道就将封锁,她若不趁此机会去大河捞上一把,家中的存货便抵不住消耗了。
她给爷爷备好午食,又将档口钥匙给了他老人家。
可临了,要当着爷爷的面去大河,平安心中仍有几分发虚。
这份忐忑直持续到她第一网丰收。
捞上鲤鲫草乌这类常见鱼儿,她只是淡然将它们分好。
可这一网,出来的鱼儿色泽如银,形秀而扁,鳞片上还泛着幽幽的蓝绿色光泽,这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鲥鱼是什么?
这一刻,鲥鱼那银色的鳞片,在她眼中霎时变成闪闪发光的银子。
鲥鱼是当地知名的季节性时鲜,每年都只在初夏时节入江洄游产卵,其余时间都不可得。
它肉质甜美,鱼子更是细腻非常。
即使细刺极多,也甚受当地富贵人家喜爱。有文人曾赞它银鳞细骨,又恨其美而多刺。
光是一斤,便可卖出上百文的高价。
她这里这么多,不得大几十斤,她真的是发了,发了,这几日她可真是财运滚滚。
平安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心中澎湃的情绪。她抬头望了眼高悬的烈日,只觉得这端午节前的晴日十分顺眼,果真旺她。
平安小心翼翼地将银鱼从网中取出,慢慢将它们放进船舱。
这可是金饽饽,便是掉上一两称她都会心疼。
但她来不及想太多,便立马提网继续捕捞。
这鲥鱼皆是结群逆流洄游,她能捕到鲥鱼,说明这附近定然有鲥鱼种群。
平安逆流往上,继续撒网。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又让她捞到了几条。
再撒网,却只能得些刁子与银鱼。
呸呸呸,平安想,她可真是抖了,这银鱼亦是上好珍品,她竟然用上却字。
今日满载而归,她该惜福才是。
至于这鱼,该如何消耗,自然要去大河的码头。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把鱼放到玉溪镇。
她可不想被贼惦记。
既然连续数网落空,平安也不再强求,用汗巾擦干脸上的汗,便调转船身准备返程。
再来汉云码头,平安戴上斗笠,将帽檐压低,便开始在人群中寻觅相熟的鱼贩。
也是碰了巧,又让她见着上次买她翘嘴的鱼贩。
见得平安,他热情挥手招呼:“小娘子,可有什么俏货?”
平安颔首应是,唤他上船看货。她随即撑船缓缓靠近,伴随着清润的桨声,河面瞬间荡起阵阵清波,轻轻地拍打着河岸。
鱼贩子笑着跳上船头,船头受重往下一压,船身亦往江心后退,平安忙撑杆稳住船身。
他右脚往后轻抵,弯腰朝船舱看去。
待见得里面的好货,他双目瞪圆,扭头颤声问道:“鲥鱼?”
见平安点头,他小声开口:“你想要什么价?”
平安不答反问,只是轻笑出声:“你开多少?”
鱼贩动作一顿,低声解释:“这鱼的价格,每天都不一样,不同品质也不一样。”
看他还在给自己打机锋,平安声音沉了下来:“这鲥鱼我卖过多次,价格大家也都看在眼里。你若是真心想做这门生意,便开个价,以后咱们合作的机会还多得是。”
“那是,我知道娘子你这鱼都是新鲜来的,这样吧,我给个优惠价,八十文一斤。”
“太低了,再加点,市价从未低于百文。”
那鱼贩为难接话:“您也说是市价,这算上损耗和成本,您也得让我赚点,最多八十五,不能再多。”
“不成,我卖鱼多年从未卖过这个低价,这市集里多得是我相熟的鱼贩。”
平安睨他一眼,继续道:“一百文一斤,你若诚心要那我就给你,这东西在县里可不缺富户买家。”
“哎哎你这娘子,可真是厉害,行,那我陈三就交你这个朋友,下次有好货可别忘了喊我。”
“那是自然。”平安一边提桶,一边应好。
两人将价格敲定,共称得鲥鱼七十四斤六两,平安抹了个零,收得银钱七贯三。她当场向场务缴清税银三百六十五文,又批发了些鲈鱼鳜鱼进舱,这才满心欢喜朝玉溪河赶。
谁料返程途中,却突闻锣鼓咚隆,炮竹震天。
她知晓怕是有龙舟在往这边前行,忙靠边避让。
待离得近了,平安这才看清,他们月河村的龙舟也在其中。
她停桨示意,村里龙舟则三点船中竹竿,朝她招呼。
他们来去如风,如同飞旋出弓的箭矢,在水面冲出道道羽状的涟漪。
龙舟随阵阵破水、击浪之声而来,又随着锣鼓声响飞速远去。
在缭绕的烟雾中,他们的面庞仿佛都被笼罩一层细纱。平安仔细盯着看了半晌,这才找到船上的木头。
两人对视的刹那,他朝平安抛了个媚眼,随即敛神听船头指挥。
划这龙舟可不比个人行水,人多,船小,吃水也重,稍不注意,就得连人带船翻入水中。
每逢此景,就会惹得岸上观赛百姓哄笑不已。
另则,船员的筛选与配合也是门学问,非老班头不可知。
平安只听说行船主要靠头桡破水减少阻力,这头桡自然得是力大体壮之人。再则,所有船员动作亦需整齐划一,力度需深浅一致,只有如此,才可破除其他干扰,将合力发挥到极限。
她后知后觉发现,经过数日努力,木头竟也坐到了头桡位置的......后头。
嗯,那也不错,算有进步空间。
赛期临近,时间吃紧。他们今日还有得练,平安目送一段后,便也不再逗留,直往镇上而去。
日暮西沉,黄昏美景无限。
巍峨的石桥上,行人往来如织,市集交易繁荣,连夜市的摊位也逐渐摆出。
这副喧闹场景倒映在霞光氤氲的河面,与堤下碧绿的垂柳,摇曳的清波交相辉映。
河面亦船来船往,好不热闹。
在欸乃的桨声与悠扬的号子声中,平安朝树下愣神的胡水生高声唤道:“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