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啊。
在高考试卷上写上李晶的名字,是你六岁时就在盘算的事。
当若干年后,当你一笔一划,在如此重要的场合,犯下这样一个玩笑式的“错误‘’时,你笑得乐不可支。
怎么办呢?
你当了一辈子的李重,就想在这样的时刻为“李晶”留下她曾经存在的证据。
你必须要做,也必然要做。
没过多久,所有人都知道你不知道抽什么风竟然在高考试卷上写错了名字。
你还自编了一个准考证号,在乱七八糟操作下,你的这门成绩为零。
你从全省前列跌落至刚擦一本线。
拿不到奖金的老师们气死了,竞争对手们乐死了。
你母亲则打了你一巴掌的同时,又把你紧紧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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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像一只活在幽深海里的怪物,不能见光,不能发声,只能沉默地在海底游荡。
曾经老陀带着你见过这样的天光,可他死了,死得太早,还未彻底照亮你的四肢百骸,便消失了。
终于有一天,你付出极大的代价,靠着自己冲出水面,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光,轻轻地吐口气,发出别人从未听过,自己也未听过的叫声……然而不过片刻,你又被拽回到海底,再次变回那只怪物。
你知道,你丑陋、愤怨、无趣,压根不适合暴露在鸟语花香中,存在于风霁月明中,唯有幽深海底才是你最终的归处。
所以你才回抱了母亲。
她说得对,你不配见光,不配发声,不配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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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终考取了省会大学。
你答应母亲,每周回家一趟。恋爱不谈,朋友不交,混到文凭后便回黔北找份工作,继续陪着她。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你偷偷溜进很久没去的老房子。
何家巷周边最近在搞什么历史街区保护改造,这些长期无人居住的老房子从无人问津的角落被扒拉出来,被评为历史建筑。
他们还把你之前扯坏的钥匙重新换了新锁。
彼时,星高月皎,你翻墙进去。
草又长到了腰身处,蝈蝈声四处低伏,绿藤爬满坍塌了一半的墙。
你点起“气死风”灯,幽黄的光将天井与夜空连融在一起,好似谁在这里投射了一个小小舞台。
你铺上一层竹席,又在上面放了一方红色绒毯。
夏凉如水,绒毯旁是一篮你下午刚去高坪河旁采来的花花草草。
你躺下来,将身上的裙子褪掉。
白腻与艳红,冰凉与柔软,你扬起脖颈,天井上的那方小口好似与你的口串在一起,你呼,你吸,头顶那个小口也呼,也吸。
你是这个舞台唯一的表演者,以及唯一的观众。
你翻身趴着,弧线起伏。
夏风抚上来,你像刚生下来的赤诚的婴儿,脸上散发着未被这个世界玷污的松弛表情。
你耐心地用藤蔓编着花环,将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上。
你以天为镜,戴在头上试了试,很合适。
接下来,你用舒卷的金银花缠上你的胸,在上面插上蓝色的五瓣霞草花和麦仙翁,肚脐处则放上一枚蓬勃的伞状蜂室花……最后你在最隐秘的地方放了鲜艳的剪秋萝。
若是你的生命就此停下,你身上铺满的花会将你看做最肥沃的土壤,将你的血肉和骨骼毛发,与最具包容的大地融在一起。
你会以芬芳的形式消匿于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