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在咱们分局门口晕倒了!到了医院,医生刚要拿出针抽血,人立马就醒过来了!”
“这一套一套的,感觉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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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芳桂,一个从没有出过远门的农村家庭妇女,六十来岁,可能连网上购票也不会,就这么一头扎进千里之外的大城市,还能准确找到办案的机构所在地,又是跪地喊冤,又是装病晕倒,哭天抹泪的让人不忍看下去……终于搞出这么大阵仗,又引来一堆好事者,刚才陈秋池过来时看到不少人举着手机,围在医院外。
从李重失踪开始,陈秋池便敏锐地感觉到就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操作。这只手躲在幽深的暗处,非常隐蔽。它轻轻一拨,李重消失的消息就传播开来,舆论立马像浪潮一样卷往方月华是杀妻凶手的方向,地毯式搜查无果后暂且让方月华恢复名誉,一家MCN公司立马找上他,为他精心打造了一场寻人直播,效果非常不错,流量爆增,之后连续数天,这家公司趁势搞了很多场直播活动,甚至还帮助方月华请了一位所谓的不出世的厉害大师做了一场寻人法事……然后在某次普普通通的直播中,方月华竟然当众吊死了李重。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无可辩驳。
舆论、直播、流量、议论、影响……方月华和李重的所有信息,像那些沉压在河床多年的沙粒,突然被这只无形的手搅动,它们便趁着水流翻涌到了水面上,现在谁都能看到,谁都能议论。
当然也包括他们两人想要隐藏的秘密。
如今方月华即便有机会再次活着走出来,他也已经完完全全社会性死亡。他的脸,他的名字,他的一切的一切,都成了恶的代表。他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凝视,被人指指点点,被人吐唾沫。
这何尝不是一种死刑?每分每秒都在凌迟他的骄傲,他的自尊,他的身体。
方月华的母亲如今也暴露在了镜头前,为这个案件再添一把火,她的背后是不是也同样藏了这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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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秋池抬脚走进病房。赵芳桂见到穿制服的警察立马又哭闹起来,捶打着床非要警察把她儿子放了。
苏鹤紧紧锁着眉,这老太太仗着自己年龄大,仗着自己文盲不懂法,油盐不进,简直就是块滚刀肉。
“赵女士,您这样做是在扰乱公安机关的正常工作秩序,涉嫌妨碍公务!您要是再不收敛,别说你儿子放不出来,你也可能要进去!”
苏鹤的前半句都是专业术语,赵桂芳听不懂,后半句够直接明了,她听明白了。瞬时停止了嚎叫,直勾勾地盯着一直不说话的陈秋池,“就是你!是你把我儿子抓走了!你是不是和李重是一伙的?!”
苏鹤又倒吸一口气,这些人以为说话都不用负责任吗?
陈秋池看着赵芳桂,“赵女士,你来新安市,你丈夫知情吗?”
赵芳桂脸色一僵,支吾道:“那,那自然是知道的。”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可能已经出现在很多人的手机里,你丈夫说不定很快就能看到你,看到你为了你儿子跪在公安局门口大喊冤枉!”
赵芳桂立马慌了,“不可能!”
自从儿子出事后,他们夫妻两个被迫从市区搬回乡下老家,本以为可以躲开汹涌而来的议论咒骂和好事者的围观,然而老家的人也容不下他们,骂方月华丢了方家祖宗的脸,更有消息灵通的人追过来堵门,不得已他们又搬到更偏远的乡下……她这次谎称身体不舒服出门看病才有机会出来,一路赶来新安市就是为了儿子。
一想到家里那尊大佛可能会看到她跪在公安局门口喊冤,赵芳桂浑身骨头开始隐隐作痛,仿佛那些巴掌拳头已经隔着千里招呼过来……他恨不争气的儿子,半个字都不让她提,可是她是妈妈啊,如果连她都不来,还能指望谁?
“谁给你买的火车票?谁告诉你要来滨海分局要人?你刚才又是为什么假装晕倒?”
“没,没有!不是,不是你讲的这样。”赵芳桂被陈秋池连续的质问吓得乱了方寸。
她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下方月华,儿子是她的命,是她在这个家安身立命的根本。现在如果连儿子也要失去,那她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在哪?
“是她,是她告诉我,只有这样我儿子才能活着出来。我是他妈,我不救他谁还会救他?”
“谁?”陈秋池往前一步。
赵芳桂颤颤巍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陈秋池接过来。
名片主人:白珂。
职位:蚁后MCN公司董事长。
陈秋池一愣。
蚁后?
不就是之前签约方月华直播的那家公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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蚁后MCN公司三个月前才成立,方月华是这家公司签约的第五个人。
前四个人都是擦边男主播,他们制造撩拨,摸头杀,扯领带,以最大尺度挑逗幻想。只不过这四个人经常因为尺度过大被平台限流甚至封禁。
要说白珂是因为拥有极好的商业眼光才签约了方月华,陈秋池是不信的。
签约第一个擦边男主播,她就赔钱了。她不在乎,不收手,又连续签了三个。
跟玩似的。
好像只是为了证明“蚁后”是一家正在努力营业的真实公司。
更何况方月华彼时非议缠身,像走在钢丝上的人,看似热度高,粉丝多,随时都有可能从钢丝上摔下来。白珂竟然对此一点都不介意,说签约就签约,还尽心尽力帮助方月华组织了好几场大型直播活动。
方月华被抓后,白珂立马与他划清界限,还假模假样让他赔偿二百五十块钱。
陈秋池觉得这就是一种嘲讽,且是一种蓄谋已久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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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白珂本人,陈秋池还是有些意外。
这位刚成年的年轻姑娘不仅有钱开公司,本人还坐在轮椅上……这么热的夏天她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面色苍白但毫不慌张。
白珂像是知道警察会找上门,非常坦然地说她找律师咨询过,之前签约方月华并不违法。
“陈警官您也知道,现在直播竞争很大,各种赛道已经饱和。您可以夸我眼光好,像方月华这样的人设,实在千载难逢,我怎么能不抓住呢?”
说到这里,她语气突然变得冷硬,“再说,我当时去找方月华的时候,他大概就纠结了五分钟吧。”
“你在签约方月华之前,并不认识他和他的妻子?”
白珂坚定地摇摇头,“不认识。”
“你当时签约方月华,完全凭借你的所谓的商业眼光,没有其他目的?”
“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图他年龄大?图他长得帅?”白珂噗嗤一声笑出来,可紧接着她便痛苦地深咳起来,咳得满脸通红,胸腔不停起伏着……
陈秋池递过去一杯水,面前小姑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盒,倒出几粒药来,仰头放进嘴里,然后就着陈秋池的手,喝了口水把药咽了下去。
缓了好一会,她对着陈秋池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头一次看到比我脸色还差的人。你也生病了吗?”
陈秋池沉沉看着她,艰涩地从嘴里吐出没有两个字。
“至于赵芳桂,我倒是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她,”说到这里,白珂目光幽幽,“多么可怜的一位母亲啊,儿子被抓,她也被逼得东躲西藏,都快把眼睛哭瞎了,我当然是能帮就帮。陈警官,警察不是神,不是什么事都能管的过来,我出手帮帮她,这总不违法吧!”
陈秋池心头一动,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同样的话。
苏鹤见这小姑娘说话阴阳怪气的,皱眉质问她是否教唆赵芳桂去公安局闹事,那些紧跟其后的直播者和围观者是否也是她安排的?
白珂仰起头,可爱的齐刘海下是一双冷漠的眼眸,“我只是处于好心,给了她一点路费钱,告诉她该去哪里找她儿子。至于她到了公安局门口怎么说,怎么做,是她的个人自由,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只是拍了一个她的专访视频,内容也无非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信任和爱,我都还没来得及发到网上去。”
她指了指玻璃门外的几个员工,“我总要养员工啊。怪只能怪我们这个行当太卷了,好不容易蹭到流量挣点钱,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被人截了胡,那些围堵赵芳桂的人就是这样的鬣狗,闻到点腥味就扑上去……这个案子热度居高不下,任何和它有关的人都可能成为爆点,我承认我赚钱赚得有点不要脸,但只要不犯法就行。至于其他什么正义道德,都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