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二郎突然病了。这一病来得并非毫无征兆,自打从繁山回来,他夜里便有些轻咳,闻竹也是一样。喝了姜汤灌了药下去,闻竹倒是好了,纪宣的面色一日差过一日。
那天她中午回斋舍,却见纪宣依旧卧着。叫了几声毫无反应,凑近一看,面色通红,向他额头探去,被吓了一跳。
这是烧迷糊了。
她劝他告假回家好生休养,他却摇头,都是躺着,在家和在太学有什么区别?
闻竹抿了抿嘴不好意思说,区别可大了!她这个幸免于风寒的大活人还在呢……
桌上郎中留下的药如一座小山。看着他刚退烧尚带病态的清俊面容,她憋住心里话。
“你躺着吧,我去煎药。”
垂死病中惊坐起,纪二郎昏沉的眼中突然闪过光亮。
片刻之后,她端药进来,冒着热气的汤药出现在面前。
“趁热药性足,也好得快些。”
他接过药碗,心中全是暖意,笑着看坐在床畔的闻竹。
他烧得厉害,想起她那天在破庙火堆旁说的话,轻声问:“你不是说,不要谁来保护谁吗……那这算不算,你在保护我?”
闻竹:“。。。。。。”
她睁大眼睛,好像在说,他脑子烧傻了。
“这叫互帮互助。若病的是我,身为同舍,自然也该像我一样。”
见她偏过头去,纪二郎的嘴角扬起自己也没察觉的弧度,喝下一口汤药,面色顿时极为复杂,精彩纷呈。
药怎么这么苦……
身前期盼的目光投过来,纪二郎拿出温润公子的看家本领,屏住呼吸,若无其事地喝了半碗。
“怎么了?”
纪宣忽地面色惨白,宽阔的肩膀有些摇晃,她关切询问。
“无妨,只是有些头晕。”他顺势把药碗递出去,向下倒去,身体快要沾到床板时,又被一只手拦住。
“等会,”闻竹拉住他,碗里汤药还剩一半,“喝完再躺也不迟。”
“不喝了,不喝了……”
他闭上眼喃喃道,只希望能搪塞过去。
见他如孩童般耍赖,闻竹无奈之余觉得好笑,硬是正色:
“不想活了?你是小孩儿吗?能不能好好吃药?”
一连三问如箭矢般,闻竹坚决拿过药碗,摆出他不喝完药就不走的架势,任他如何卖乖也不让步,如是僵持半晌,纪宣终究拗不过,苦着一张脸,将余下的半碗药灌了下去。
纪宣欲哭无泪,只觉整个人从内到外被浸在黄连里。
闻竹低头,面上闪过狡黠笑意,抬眼打量着他:
“纪二郎,我说你的病怎么迟迟不好?照你这么吃药,能好就怪了。我决定了,以后——”
她接过空空的药碗,十分满意:
“由我来监督。”
“每天。”
纪宣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觉得自己好像又被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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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正时分,闻竹在墙头向内园看去,一片寂静。沉闷的落地声响起,她稳稳立在太学后园墙内,拍了拍衣上的浮尘,走上回斋舍的小径。
从鬼市又得一笔可观收入。出来后,她先是去街市上逛了逛,又到卫赐居处看过李娘子。出来时天已擦黑,才不紧不慢地翻墙回来。
又是几天过去,在她的监督下,也因郎中的药颇有成效,纪宣的病一天天好起来。
今夜无风,心情尚可。
她悠哉走在后园小径上,怡然自得。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月下,一倔强的瘦弱少年轻轻抚过热辣的脸颊,直直注视面前两个将他逼到死角的高大青年。
李生甩了甩手,将一封已被拆过的信件递到柴生面前。柴生接过也不看,伸手在少年面前晃了晃,待少年伸手来抢时,又抬手将信纸撕作齑粉:
“白熙礼?”柴生挂着残忍的笑,“胆子挺大啊,太学这么些年敢举报我的,你是第一个。”
少年眼中的恨意能滴出来。胡暻走后,柴生等人非但不收敛恶行,反变本加厉起来,专欺压他们这群年幼学子,诸生无不深恶痛绝。白熙礼便是其中之一,他无意中发现柴生在太学放高利贷,要知这可违反了大邺律法!又想起他平日恶行,便下定决心,将他一系列恶行写作一封信,趁无人之时塞进了崇化堂门缝里。
半月下来,举报信如石沉大海一般。
没等来学官的处理回复,柴生李生二人却先找上门来。
“你倒是清楚,作弊、代笔、霸凌、放印子钱……还知道什么?当着你爷爷我的面,都说出来啊?”
白熙礼年不过十五,力气远不如两个高壮青年。白熙礼铆足了劲想从李生手下挣脱,徒劳无功。
柴生肆无忌惮地嗤笑,给李生眼神授意,李生照着白熙礼面门,再次重重落下一拳。
柴生笑:“不说?爷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仗势欺人’。”
“熙礼!”
柴生挽起袖子,准备亲自教训这不知死活的刺头,却被一道声音止住行动。他仗权势在太学横行霸道,也清楚这些事终究不能拿到台面上明说。警惕向后望去,却见来人面孔有些熟悉。
“诶,熙礼!怎么在这?让我好找。”
闻竹面带喜色,又看见柴李二人,谦恭一揖:“二位衙内也在呢?某人这厢有礼。”
柴生觉这人面熟,一时想不起来,只冷冷打量着她。
见二人没有反应,她趁热打铁,对着白熙礼喜笑颜开:
“熙礼,二郎说,前些日子的秋梨膏甚是得用,喉咙舒缓了不少,还想要问你是从哪得的,正让我得空来问你呢!”
闻竹特意在“二郎”上加重,白熙礼睁大双眼,懵然看着她,闻竹背对着柴李二人,狠狠眨了几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