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天庭飘下来的千万条银丝,结成缘线,似蛛网般汇集交聚,盯视地面如猎物,抽打,鞭笞,泥飞水溅,迷潆一片。
简繁之一行人在山洞里,打算等雨停了再行路。
五指张开又弯曲,却感受不到灵力的牵扯;故意练错的无情剑式,也不会再令他骨络俱痛。
简繁之在识海问青缘:“为什么我好像没有灵力了。”
而且这感觉和作为棋子时不一样,简直像一个凡人,一个一出生就肮脏的□□。
宫观为他洗髓经络数十年,才使得他得了一副清白纯正的身躯。
难道一切会从头开始吗?
那师父怎么办?没有灵力他就会在凡尘境消散。
哪里还有时间留给他?
青缘站在他身后并未应答,只是缓缓俯身抱住他的脖颈。
他安慰他:“不要胡思乱想。五千年来我从未见过谁因钩织缘线而灵力尽散的。你既然做到了,修为理应再进一层……或许得问问缘道之人。”
秦洙则从乾坤袋中拿出几个藤枕,分给其他几个人,轻轻拍了拍简繁之的肩:“垫着剑不硌吗。”
简繁之眼里已有血丝,不知多少个日夜没合眼了,项脊轩背着他的时候,他再疲惫也不会睡,一副一直在思索的模样,现在也是。
秦洙则看他一直没有回应,凑近轻轻抬起他的头把那藤枕塞好,对上他抬起的视线,回道:“至少睡一觉吧。”
简繁之把手平放在腹上,什么也没有说,就是静静地看着秦洙则。
秦洙则对他莞尔一笑:“你想听我弹琴吗。”
简繁之非常不捧场,一点也没有兴趣地闭上了眼睛。
说实话,他看不懂秦洙则,不过世上又有几人他能看懂呢。是他过于自大,以至于以为生灵可以被界定。无论是妖还是仙,没有力的时候都一样。他们隐藏不能露出的,他们表现他们想表现的,没有人能够窥清其中的“质”,就是缘道也不能。
简繁之有些想问问卢丹丘,轮回真的会给出答案吗,而那答案又是什么呢。
秦洙则没有因为简繁之的漠然而止住拿琴的手。
盘腿假寐的项脊轩不时观察四周有无妖兽,被秦洙则的琴声扰乱了灵力。
耳边一阵微风忽起伏,传来令人回肠荡气的缕缕琴声。琴声时而急速如飞瀑流泉,时而舒缓如袅袅炊烟,时而低回婉转似枕边人语,时而高亢嘹亮似破天的剑意。抖颤声声松风吼,又似泠泠匆匆离。
秦洙则感慨瀛洲外的生计和瀛洲不一样,可能因为她是修乐理道的,时时刻刻都像闲人一样抚弄琴弦,把其作为仙生的一部分。可这里的仙人似乎都很忙,连听一首曲子的闲暇都没有,所以才会在她的琴声中回望曾经吧。
小曦薇用稚嫩的双手握紧韦曦抟置于面前宽厚的手掌,堪堪才占一半。她的手指细细长长的,像雨后新出的笋芽尖儿。
“阿兄,现在我跟你一样了。”
韦曦抟拇指蹭过她右眼眼皮,每每看见其中的空旷,心就像被千万只妖魔践踏过一般揪疼。
“我从没想过你要跟我一样。”
小曦薇缩到韦曦抟怀中,问他:“兄,你哭什么。我变成这样也是好事啊,这样阿爹阿娘就不会总是只带你一个人出去玩了。我也想去那什么求医问药的地方玩,可是你们总是不带我。现在我们一样了,你们多看看我好不好。”
韦曦抟声音如蝶翅抖颤:“薇薇,是阿兄的错……是我之过也……”
小曦薇抬手为他擦眼泪:“阿兄你什么错也没有,曦薇很懂事的,你们慌慌忙忙出岱舆的时候,我从来没拦过。而且阿兄的眼睛一出生就是这样,那些人老是乱讲,我都把他们打过一顿了,他们还是乱讲。现在我们一模一样,他们再乱说话就由阿兄你去撕烂他们的嘴巴。”
韦曦抟轻声应:“好……”
橘糖躺在简繁之身旁,问他:“你在想什么。”
简繁之其实什么都不想去想,可还有无数的事情亟待解决,它们是挥散不去的噩梦,是闭眼就会在识海警醒的无尽天道。
橘糖像知晓简繁之心绪一般,告诉他:“什么都不想的办法很简单,首先把眼睛闭上,想象一些甜甜的东西。噢,你们仙人要辟谷,是不是都不知道什么东西甜甜的啊。那我告诉你吧,糕饼,饴糖,桂花酱……”橘糖都快把自己说得流口水了。
简繁之无奈地笑了,橘糖凑过来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的笑,应当同韦曦薇所说的那般恶心才对。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雨声渐息,极目霁霭霏微,暝鸦零乱,萧索荒凉。
他们在落日余晖中行路,项脊轩走到简繁之面前问:“你还好吗。”
颇有一种要背他去方丈的气势。
简繁之拒绝,走到前面去。
小曦薇比韦曦薇沉默寡言很多,只跟韦曦抟讲话。虽然把她救出来的人是简繁之,她却莫名有些怕他,每次简繁之一靠近,恨不得找个立马遁逃。
秦洙则很好奇:“韦曦薇,你的意识也回溯到幼年了吗?”
韦曦薇抱臂回:“当然不是,但可能有一点影响。”
比如像这样总牵着阿兄的手,总躲在他身后,有些怕生一样。
橘糖走在韦曦薇旁边,伸手帮她捋了捋外翻的衣衫:“太大了。”
韦曦薇并不排斥橘糖,反而看见橘糖衣衫不整,还走过去帮他提起整理好。
简繁之:“?”
橘糖:“?”
小曦薇理好他的衣服后说:“这里都是男人,你怎么能把胸露出来。”
橘糖:“我是男…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