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挑开的无情剑深深陷入雪中,立于不远之处,却是宫观怎样伸手也无法抓握到的地方。
简繁之看着宫观指甲嵌入玉手,一次次想爬起、站立,却无力跌倒雪中的模样,感到垂死的蝴蝶在心尖上扑闪羽翅,叫人不忍。
事实上也确有只银白色的蝴蝶接近简繁之眉心,这只刚才围绕在宫观身边的蝶,原是用自己的灵力化成的,难怪乎看着这般可笑。
当蝴蝶碰触简繁之眉心,它在夺取他神志的同时,也告诉他一个秘密。
宫观肯定也看见了,那景象近在咫尺:谢无尘伸手抚摸尚在襁褓之中的简繁之眉心,镌入骨髓的灿金莲华,撒着一个弥天大谎——宫观根本不是因为怜意而把简繁之拾回无情峰的,他从一开始,就在为数年后重修简化霖魂灵、缔造半仙准备容器。
这个容器,正是毫无尘缘,不会有任何人在意的简繁之。
根本从一开始,简繁之就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垂怜。
他就是一个笑话,所有人知晓了都要讥讽他愚蠢,他自以为的思慕,一厢情愿错付给最不该相信的人。
简繁之头痛欲裂,几乎要握不稳斩缘剑,翻天覆地的晕眩感席卷识海,像有人要扒开你的皮,把你的内里全部剖出,强塞入异物,告诉你这是幸福,但心觉得是龌龊,告诉你这是温暖,但指尖觉得是不堪,所有的脏器都要被谁剖析、切毁、吞食。
到底为什么要让他断肠?为什么要让血泪盈满他的眼眶?
简繁之整个人看起来如纸一般薄,他眉头紧锁,仅剩的神志问出最不可能被回答的问题。
“师父,哪怕有一瞬,您爱过繁之吗?”
不是他,是那个被捡回蓬莱作为徒弟抚养长大的小繁之。
你就没有一分一秒……哪怕是骗他,他也愿意在此时听到一个“爱”字。
宫观哑口无言,咬唇不语。
所有的灵力被驱逐至简繁之体外,正当以为是什么将会降生之时,灵力突然凝为实体,两个简繁之同时用斩缘剑一前一后即将贯穿简化霖的胸膛。
这一式幻灵,真是好生漂亮。
“我没有要他夺你的舍……”
惜字如金的宫观终于开口,他不愿让自己显得狼狈,可已经足够狼狈。
“繁之……信我……”
简繁之迟疑了,于是识海痛苦更甚,一纤一毫都在昭告宫观又在骗他,可他竟然…想听他能说出怎样的谎言。
“我抚育你不是为了他……不是…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真是凄惨啊,无论是他,还是宫观,亦或是这个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的无辜之人。
人总是在最后一句才说真话:“求你…别伤他……”
在宫观骤缩的瞳孔中,斩缘剑还是刺穿了简化霖的胸膛。
他的霖儿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濒死时,竟对宫观拉出一个笑。
绚丽璀璨如他们共度的年华,在解脱中消逝,笑得那般如释重负,委屈从简化霖嘴角滑落,笑容把内心所有烦闷忧乱理得顺畅,不管是爱还是痛苦,都永远的结束了,结束在这个勾魂摄魄的笑中,仿佛死于他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空壳好像只有此时被赋予灵魂,和简繁之一样,他也被折磨得太久了。
简化霖从秋千上仰面坠下,握住宫观伸过来的手。
轻柔的,温暖的,消散在岑寂冷倦的寒雪中了。
闹剧以宫观昏迷作结,简繁之抱起雪地里的师父,终是跨过门槛,走进了这个他曾以为并非谪仙居住的屋子。
银丝炭迸溅火花,屋内温度逐渐攀升,香炉散发出令人头昏的檀香味。
宫观睁眼之时,便见简繁之按着他腰,低头欲解他衣衫。
他只抬得起左手去推简繁之的肩,连声音也发不出。
简繁之喃喃道:“为什么血止不住?”
灵力覆盖在宫观伤处,被排斥,这反应简直就像…对一个凡人施仙术?
简繁之解不开宫观腰间系带,因为他的手正死死拽住那个结。
简繁之满是血痕的手,轻轻地扯过宫观,让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不给他动弹。
为什么不先疗愈你自己?宫观张口,却只发得出吐气的声音。
简繁之一边解开他衣带一边解释:“刚刚出拳太狠,喉咙恐怕要过半月才能好。”
宫观默默看向他下腹,被洞穿的地方勉强用灵力封堵,一看就是剑灵看不过去帮他填上的。
右手扯散宫观衣襟,露出一片雪白胸膛,他的脸染上绯色,一切挣扎都显得苍白无力。
“省些力气吧,你身体太弱了。”
除了皮囊,内里几乎濒临溃烂消散。
上裳褪下,映入眼帘的先是一抹粉色,然后是青翠的璞玉,最后停留在心口增生的疤痕上。
简繁之的手有些粗粝,从锁骨下三寸一直抚摸到肋骨,引起宫观不受控制地颤栗。
“您第一次进凡尘境时,也献出了满湖的心头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