禇良看向吴纺娘,女人低声道:“小皖经了这么多事,性子稳重细心,她亲娘的病,她最清楚不过了。”
陶灵耐心问了许多,这才撬开陈玥的口唇,看她的舌齿,诊了左右手。
病人兀自昏睡,呼吸声几乎不可耳闻。
“我便实话实话。”陶灵转过身看向田皖,道:“之前的医者并非庸俗,她的确病入膏肓难以医治。即便是我与师兄,至多让她最后的时日里过得轻松些,少些苦痛。夏秋好过,此冬难熬。你可听得明白?”
田皖抿住唇,愣是没流下一滴泪,只是给陶灵跪下身,低声道:“我恳请你救救她,少些苦痛。”
“好。”陶灵没拦着她,收拾着药箱手枕,等田皖自己站起来,便同大家一起走出来,道:“我会开个方子,先让她喝三日。这三日她不会醒来,三日后我再来。”
吴纺娘抱着万一的希望,至此也绝了,她担心田皖,千恩万谢了后,跟着田皖进屋照应。
禇良不死心,跟着陶灵走到跨院的门口,低语道:“果真救不活了么?”
“她就是靠着女儿这根弦撑到了现在,医者医病不医命,我能做的有限,能让她走得体面些吧。”陶灵难得说了这许多话,道:“禇长史忙完了?六殿下让你去。”
“劳烦陶太医了。”禇良很有些神不守舍,她如何不知医病医不了命?彼时阿婆也是在这一句断言后,积重难返,走在禇良的怀里。她看着田皖,何处不是看着当年那个几乎要走投无路的自己?
略待了待,禇良转了一圈,但见各位侍医行止有度,田皖只是眼圈红红,吴纺娘也十分坦然,才收拾了心境。
又见了一面叶清宁,女将军反倒是宽慰起了禇良,道:“尽人事听天命,春柳上下定会保证他们的安全。然河务一案,才是接下来的关键。”
“我明白。”禇良深吸口气,道:“多谢。”
离开的时候,正是杨繁着人送了吃食过来。禇良没去看,她知道穆阳不会亏待了这些人。
穆阳是在寝殿等着她的,已经吃过晚饭,只是给禇良留了。禇良行过礼,正欲开口,穆阳道:“已经很晚了,先去吃饱了再说不迟。”
禇良的心事在外尚藏得住,到了她身边,几乎溢出来。穆阳微蹙着眉,摆摆手示意清沐她们离开,亲自拉着禇良的衣袖来到偏厅,按着她的肩头坐下来,道:“让本宫来猜一猜,禇长史是有什么心事?”
禇良低着头,扯了扯嘴角,强撑道:“殿下,臣没事。”
“我知道你早已释怀,否则也不会劝得了我。然如今的田皖还没你那时候年岁长,你便被勾出了遗憾。”穆阳并没有坐在她身旁的打算,依旧站在禇良的身后,轻巧地手指为她摘下女官的帽饰,将发髻松开来,道:“田皖不是你,你也不是她。或许人生有相似,但各人皆有路。遇上你我是她的机缘,但陈玥……治不好了,对吧?”
禇良卸掉了最后的支撑,肩头也耸搭着,叹息着说了。
穆阳以指为梳,将她的长发重新拢住,在脑后松松挽着,如同在宣城的时候,长开双臂轻轻从背后抱住她,低声道:“这也很好。起码陈玥知道,自己的女儿会好好地活下去。禇良,我们不忘往事,却不是为了在往前走的时候,悲悲切切。你说对么?”
被清淡的檀香气味包住,禇良在短暂的犹豫后,放下了一贯的伪装,选择抬手搭在穆阳交握的手背上,她道:“殿下说得对。”
彼此体温略有差异,一时都失了言语。禇良直了直腰为穆阳支撑,穆阳便放下将自己的身体托付在她的肩背。这一瞬,只有彼此的存在提醒着她们,互相依靠。
暧昧停在了禇良的腹部发出了响动,女官双耳滴红,穆阳更是忍俊不禁,站了起来道:“先填饱肚子,再说旁的吧!”
荤素皆有,滋味清淡。自打离开宣城,来到公主府,禇良很久没狼吞虎咽过了,今夜偏生忍耐不住。穆阳并没有在偏厅陪着,一个人先去了二楼,在灯下自己下一局棋。
她没有等多久,就听到拾级而上的脚步声,有几分迟疑。禇良径直走到另一端,撩开袍子坐下身,顺势落了子。
“陶太医说,能让陈玥死前的苦楚少一些,她熬不过这个冬日了。”禇良终于平缓了下来,如常道:“倒是田皖,沉着冷静,不像个九岁的孩子。”
“武宁侯有意收养她,过些时日,还是要与她们母女说说。若田皖不肯走,我这公主府也不怕事。”穆阳这番话,是让禇良做事放开手脚,不必多有顾虑。
禇良听得懂内里的话,又落一子,道:“明日得空,臣打算去见见云熙她们。臣虽有旨意能参与,但要紧的事,定是云熙几人主导。只是刑部的邓尚书……臣不了解。”
“邓尚书端方,骨子里是个读书人。”穆阳自然接过话来,抬眼对上禇良好奇的目光,又道:“父皇说与我的,那年女科,第二考的题目何以为典何以为籍,就是他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