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盛夏的末尾,即便是午间最热的时候,官道上的人群车马,兀自川流不息。叶清宁带着的春柳皆着夏时军袍,禇良也特地换上新裁的夏日常服。
“我听兄长说,皇上正着资政处重新制定女官官制官服,是铁了心要和柴夫子他们做对了。”叶清宁从腰间摘下水袋,边喝边同禇良闲聊,笑道:“长史没比我小几岁,别总皱着眉了。秦督军以谨慎出名,又有卫刺史同行,不会有意外的。”
禇良微微颔首,半晌后才道:“只不晓得这个案子能不能顺利结束。”
“把你的心放进肚子里!年纪轻轻平白爱操心。”叶清宁用肩头撞着她,笑道:“你这样子,倒是像我的兄长,整日愁眉苦脸,分明有那么多的俸禄,下了值却只爱吃碗面。名作‘清欢’,既不清,也不欢!”
禇良心有所虑,应付得过,待过了午后,才远远看到打着旗帜的晋州州军。两人都正了颜色,以叶清宁为首,打马迎上。
秦闯、卫居闲一文一武,竟也并驾齐驱,略后侧是难掩疲惫的张存中。秦闯不为所动,卫居闲认出了人,露出个笑意,拱手上前道:“一别数日,小褚长史别来无恙。”
禇良打起精神,彼此引荐,又与张存中行了礼。叶清宁跳下马来,一整衣袖,朗声道:“几位大人,皇上有谕旨,着田皖及太平县遗民居穆阳公主府,请医问药、提审文案,皆由春柳护送。六殿下也下了令,尽快接入府中。我和小褚长史出城来,便是为此。”
“谕旨本将晓得,但还未入城,怎可轻易交人?”仍在马上不肯下来的秦闯倏尔开了口,道:“本将并非要为难你们,你们太心急了。”
卫居闲因着河务案案发,很是焦头烂额,满心不可思议后,立即配合赶来的张存中办案,但一路上被秦闯为难了不知多少,这时候更觉尴尬。
叶清宁笑了笑,看向慢下来的人马,道:“晋州出了这样的事,虽说根子烂在工部、河务,可一州上下,事前竟无半分觉察。如今我同禇长史来接太平县的遗民,若非禇长史遇刺在先,武宁侯援手在后,这几条命,大抵秦督军是看不上眼,难怪从无庇佑。”
禇良心中惊骇,这完全是在指责晋州上下皆在河务案中有罪,而卫居闲的脸色由红转白,也住口不言了。
眼见秦闯眼神愈发冷峻,叶清宁半步不让,甚至出手拉住了欲要上前的禇良。
一瞬,跟来的春柳个个将手按在了兵刃上,即便面对州军,依然悍不畏死,冷冰冰的眼神都瞪在秦闯身上,坐骑被勒住了缰绳,呼吸都沉了下来。
督军府的亲卫将腰间兵刃拔出过半,马腿前后难定,即便是护主,也逊色于春柳的精锐。
剑拔弩张,叶清宁也彻底冷了脸,手掌青筋显露,松开了禇良。即便站在地上,也迸发出一股决绝的气势来。
此为气势之争,亦是曾为东宫卫的春柳营,同州军之间的较量。
禇良不再起劝慰双方的心思,春柳归属穆阳,她乃穆阳公主府长史,若一开始退让尚能说得过去,而此时退让,将来公主府又怎能面对天下各州督军?
年轻的长史默默站在了春柳营都尉的身后,面沉如水,气定神闲。她俩的身后,是气势愈盛的春柳们,其中不少女子,眸中透出的光,更甚男子。
卫居闲更生惊惧,他见禇良也收了调和的心,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晋州州军不会听他的,而春柳是仅次于控鹤的东宫戍卫,怎会卖他一个待罪之身的面子?
再等下去,只怕这城外要染血。然双方绝不可能退让,除非有人分量足够,能破此局。
破局人无可奈何,从卫居闲身后下马,上前道:“皇上有谕旨,殿下也有令,这些太平县遗民有福气,能得六殿下庇佑。禇长史,这是遗民名册,入得京都,你们带了人,先回殿下府上休整。陈氏沉疴深重,须得……”
“殿下已着府上人请了陶太医,陈氏进府即可诊治。”禇良接过话来,道:“皇上忧心河务案,前几日已下旨,朝中武宁侯为首,刑部邓尚书辅佐,三司会审,抽调各部得力人手,务必查至水落石出。皇上信任晋州州军,才会不另派人去晋州接人。秦督军执意如此,下官不知是穆阳公主府得罪了秦督军,还是连春柳营叶都尉也不放在眼里了。”
“怎会?若非秦督军果决,晋州河务上下也不会迅速收押。”张存中径直否认了,甚至不曾转身,略抬了抬声音,道:“当务之急,乃入宫面圣。秦督军,意下如何?”
一行人自城门内分道,春柳护着太平县遗民拐了弯,禇良等了一会儿,才下马上前,冲田皖招招手,见女孩略卸下了戒备,自然蹲下身,等她过来了,轻声道:“过会儿,我带你们都去公主府住着,京都最好的医生也会到。”
田皖抿着唇,轻声道:“娘还昏着,她说她好不了了。”
“生死有命,却也总得尽全力一试。”禇良没有轻易去触碰她,缓缓站起身,道:“先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