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宣政殿中,皇帝从殿外回来,才坐在案后不久,明灯点亮,将新送过来的一沓子奏疏照了个通明。
柏简如常一般,从奉茶内官手中拿来这时节清心明目的菊花茶,轻手搁在一旁。
“太子也是胡闹,怎就由着六娘?”皇帝压根没有翻看的意思,靠着柔软的垫子,闭着眼叹息。
“皇上,难道真舍得现在就给公主定下婚事?”柏简将奏疏挪至书案的角落,笑呵呵摇头,道:“太子疼惜公主,和皇上是一样的心思,只是想得略浅了些。”
“也罢。”皇帝端起茶盏,清润的茶汤入口,很好的将暑热驱了些,他想了想,道:“宣叶清欢。”
柏简怔了怔,先是应了下来,亲自走出宣政殿寻人。叶清欢是前年擢升的控鹤卫都统,执掌九闾宫宫禁,这两年皇帝很看重他,却不晓得这个时候了,还宣召于他,会是什么事。
这个问题,走在路上的叶清欢也思索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看宣政殿在望,不得已轻声问道:“中贵人,可否指点叶某一二?”
柏简脚下不停,道:“叶都统,我也着实不清楚。不过皇上的心情不错,想来不会是为难的差事。”
叶清欢虽没听到想要的答案,还是承了柏简的情,跟着他的脚步,道:“多谢中贵人提点。”
御前行走的人,彼此难多深交,只是柏简久在宫闱,是皇帝身边资历最老的人,宫里宫外,总是有的是刻意结交的人。
叶清欢迈入殿中,眼睛极快瞥过书案之后的皇帝,拱手行礼,道:“臣觐见,吾皇万岁。”
“这话耳朵都听得生茧子了,起来吧。”皇帝睁开眼,从回忆中一瞬间调整过来,道:“朕记着江北的扬威将军薛远,和你算是熟人?”
“是。”叶清欢不明所以,但还是据实以答:“臣和薛将军是同年的武举,只是臣选入控鹤,薛将军去了督军府,才少了联系。”
“嗯。”皇帝的一句哼声中并不能听出喜怒,他只是对柏简示意赐茶,更点了点自己书案上的空盏。
“江北的战事,年底自然是要消停了。薛远的奏疏今日送到,太子看过后,不甚赞允,和朕辩了一番,还没有个定论。朕记着你虽不曾打过水战,昔年科考上的卷子,却是关乎此道,便召你来问问。”皇帝又道:“柏简,拿些茶点来,朕有些饿了,给他也拿些,赐坐。”
“不日,永嘉长公主便成了我朝康王王妃了。建邺城打了下来,薛远却上书,此城不若弃之,还给南楚。太子觉着不妥,谏言增兵,务必吃下南楚故都,好为将来一统天下做准备。此事,叶都统以为如何?”皇帝几句话就说清楚了问题,然这本就是君臣默契的一出戏,太子又何来反对的事?柏简听着听着,便明白皇帝是在借故,看看叶清欢的底子。
“回皇上,薛将军所思,应是碍于地形。”叶清欢虽然坐了下来,脊背仍挺得笔直,略一沉吟,便晓得那小子做什么打算,他道:“建邺是四战之地,名为楚都,若失江北却实在好打。观皇上圣思,既然接受永嘉公主入朝和亲,也是不肯为南楚过多动干戈了。既如此,不若借此婚事,还了建邺给南楚,但在此前将城内外造船之处尽数毁了,不留一艘可战之船,更为稳妥些。”他的谏言,倒是和薛远干的没什么差别。
“太子殿下毕竟年轻,血勇在身,欲要一鼓作气,也是人之常情。”叶清欢心中如何想,口中便如何说,末了又道:“皇上,臣以为婚期将至,此事不好再拖。”
皇帝心里高兴,面上却不露分毫,微微颔首,道:“太子倒是不服气,只是心里也明白,勉强出兵,才会生灵涂炭。”
茶点送了过来,叶清欢陪着用了两块,便以为皇帝会叫他告退。
“今晚你不当值,出宫后,去六娘府中传道口谕。”皇帝搁下茶盏,眼神温暖,道:“告诉六娘,太子聒噪,朕也不想为此烦心,她自己的婚事,今后想好了,自己来求婚旨,朕是决计不肯再费心思了。”
叶清欢怎么都料不到会接这样的差事,直到在值房换过常服出了宫,还有些怔忪。
他钻进马车,接人的小伙子只当是如常,去酒馆用过饭再回,却听自家都统轻声吩咐:“去趟穆阳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