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弈的病房是单人间,一早上来几波人进进出出,比多人间还热闹。
武乾勇一进来就絮絮叨叨,东一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西一句“学校一定会严肃处理这件事情”。
转头又去跟白蔚寒暄起来。
梁君站在武乾勇旁边,看起来她是作为老师来探望学生,进来后却没说一句话。
左弈看了她一眼,又把脸转向窗外,闭上眼睛。
徐皓杰说的那些话又浮现在他脑海里,还有之前梁君在勤俭楼下说的话。像两根找到源头的导体,终于能连接起来。
左弈感觉一阵晕眩,单手捂着额头,把脸埋在膝盖上。
“怎么了?”
左弈感觉有人轻轻抚着他的后背,猛地抬头,见到的是俞晔晨。
差点把他当成赵瑧言了。
这个时间,赵瑧言怎么会在这里?
“要不要叫医生来。”
“不用。”
病房里的人都看出来左弈不大舒服,很自觉地离开了病房。梁君跟着武乾勇走在最后。
“梁老师,您能留一下吗?”
梁君脚下一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将门缓缓关上。
白蔚觉得蹊跷,于是问:“这件事跟梁老师有关?”
白蔚认出了她是谁,不自觉往那个方面想。
左弈垂眸看着盯着手里的手机,“应该跟她没关系吧。”
抬头嘴角上扬,冲梁君笑了笑。
眼睛丝毫未动地盯着她。
梁君的身体不自觉一颤,扶着旁边的墙才勉强站稳,用她那一如既往冷冰冰的语调说:“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我没想到徐皓杰混账到这个地步。”
消毒水夹杂着雨后草木的味道,让人清醒又窒息。
“你不是说我外公欠你们家的吗?现在,不欠了吧。”
“小弈,你说的是什么?什么欠?”白蔚从沙发上站起来,质问着梁君:“你跟左弈说了什么?”
梁君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说:“只是说了我们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徐皓杰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白蔚没办保持冷静,“这些事情,你为什么要跟一个孩子说?”
“我——”梁君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很巧妙的没有将事情直接说出来,而是不断暗示左弈,以她对一个成绩不错的学生的了解,对方联想一下就能猜个大概。
“不是她说的。”左弈的脸被阳光映的苍白。
左弈抓着洁白的床单,问:“妈,是真的吗?赵叔叔真的……真的是因为公公才入狱?”
白蔚厉声道:“这不是你们小孩子该管的事情。”
这句话倒是如左弈所料。
实际上,左弈想知道的事情,会用尽一切办法弄清楚真相,即便得到的可能是一个更坏的结果。
左弈用若有若无的声音说着:“你不是总猜我是不是交了女朋友?”
白蔚奇怪地看着他,但很快反应过来左弈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往病床边上走去,但还是晚了一步。
左弈的话清澈的嗓音在病房内响起。
“其实我交的是男朋友。”
“左弈!”
“我喜欢赵瑧言。”
白蔚的手掌用力地砸在病床上,发出震耳的声响,连床都在摇晃。
听到响动的护士进来询问情况。
白蔚微笑着转过头:“没事,不小心碰到床了。”
“病人还在呢,当心点儿啊。”护士说完关上病房门。
白蔚单手撑在病床的围栏上,“你跟他……”
“你想让我跟他分手,就告诉我赵叔叔是不是因为公公才坐牢。”后半句左弈几乎声音沙哑着吼出来。
白蔚看了一眼梁君。
梁君说:“如果没有我的事,就先走了。”
“梁老师,你等一下。”白蔚叫住她,“有些误会就趁这个机会说清楚吧。”
左弈不是一个喜欢听长辈说往事的人,从前白兴华跟让说年轻时当兵打仗的事左弈总觉得无趣,捂着耳朵跑去看电视。
白蔚找了张椅子让梁君坐下,她坐到左弈的病床边。
当年事发的时间非常不凑巧,市里马上就能评上“全国模范城市”,在最关键的时候却出了工厂爆炸有人员伤亡的丑闻。上头严查,必须要有人负起责任。
白兴华是工厂的董事长,手下的几个股东早就有人对他那个位置虎视眈眈。出了这样的事,正好给了他们借题发挥的时机。
“当时厂里的股东煽动工人联名要罢免你外公,而且要让他对这件事负全责。”
白蔚平静地诉说着过去的事情,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还能记得其中的各种细节。
“你外公年轻时当兵受过伤,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年纪摆在那里,又出了这样的事,就一病不起。”白蔚回想起来,当时真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好在左尚东帮了不少忙。
“是赵志主动来找我们的。其实当时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必须要有人负这个责任。”
左弈反问:“你们答应了?公公也答应了?”
白蔚叹了口气:“我们没答应,当时你外公病得太重,我们没感和他说,只说还在调查。那段时间我和你爸一直在找人疏通关系,赔偿受害者家属。”
说到这里,白蔚看了一眼梁君。
“其实小赵他们家也是受害者,当时他还在住院,调查的人几乎每天都会去医院问话,为了方便,美名其曰给他安排一间单人病房,实际上和关押没什么区别。赵志是你外公一手带出来的人,很多双眼睛都盯在他身上。”白蔚顿了顿,“没过多久调查就结束了,结果就是赵志为了吃回扣,用了伪劣的原材料,没有经过质量检测,所以才造成了事故。”
左弈不了解赵志,但他去了几次赵瑧言家里,赵志对他很好,根本不像会为了一己私欲做出这样事情的人。而且,赵瑧言说过他小时候的事情,家境不差。
“肯定不是赵叔叔对不对。”左弈呐呐道。
白蔚说:“你外公也说不是他,但是……”
白兴华住了一个月的院,出院时才知道厂里面把赵志推出去挡枪,再次见到赵志已经是在看守所里。见到杵着拐杖,半张脸裹着纱布,面容憔悴的赵志,白兴华无法把他跟之前那个俊朗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
“后来,工厂被公家接手了。他们就以你外公年纪大了,不适合再工作为理由,让他提前退休。之后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白蔚转头看着梁君,“梁老师,这件事我不清楚你知道多少,听的又是哪个版本的传言,就算你有恨,左弈有什么错?”
左弈眼眶一热,别过脸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他略带鼻音的声音问:“梁老师,你昨天给我发信息了吗?”
“没有。”
“那就好。”左弈点点头,又看向白蔚,“妈,这件事跟梁老师真的没关系。”
病房里开着空调,左弈觉得有些冷,躺回床上,用被子紧紧捂着自己,闷闷说道:“我有点困了。”
谁都知道这是借口,突然让左弈知道这些,对于他来说太过沉重。
被这段插曲打乱了思绪,白蔚出了病房才想起,左弈刚才说他和赵瑧言在一起。
两个男孩子啊,怎么能在一起呢?
坐在病房外的凳子上,她用力揉着眉心。
梁君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走之前她似乎说了一句“对不起”。这句话白蔚也曾跟她说过,现在算是又还回来了。
过一段时间白蔚就会进病房看吊瓶输完了没有,左弈一直面朝窗外躺着,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睁开。
护士进来帮他拔输液管的时候,见到他向右侧身躺着,又开始唠叨:“你那边有伤口呢,别压着了,多漂亮的脸,留疤了不好。”
完这句话,左弈眼睑垂得更低。护士心知自己说错话,赶忙改口:“只要你好好听医生的,相信我,你的脸还跟以前一样。”
左弈抬眼笑了笑:“麻烦你们了。”
护士出去之后,白蔚拿着一个饭盒进来,“吃吧。吃完午饭好吃药。”
已经中午了吗?
左弈抬头,墙上的时钟已经走过十二点。
左弈拿起手机按了几下开机键,手机毫无反应。
“别按了,碎成那样就算能开机,你也看不清楚上面的字。”白蔚从包里拿出一台手机,“以前的旧手机,你凑合着用。”
左弈拿过手机,立刻插上手机卡,登陆聊天软件。
白蔚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气,又蹭地一下冒起来,“你要是敢给赵瑧言发信息,我看你以后都别想用手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