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左弈刻意回避白兴华生病的事实。

只要不出现在外公面前，他就永远是被外公宠爱的孩子。外公不会认不出他，不会把他赶出门，不会任凭他怎么敲门也没人帮他开门。

那天晚上，被赶了出来，他只能坐在台阶上，借着门口昏黄的灯光写作业。电路陈旧，白炽灯时亮时暗，做题的思路总被一闪一闪的灯光打乱，花了平时两倍的时间他才将题目解出来，准备将答案誊抄到试卷上，刚写下解字，落笔那刻眼前漆黑一片。

白炽灯的灯丝烧断了。

左弈从没这么倒霉，他抱着试卷走到窗户下面，借着透出来的光把最后那题写了。

他又回到台阶上，把试卷放进书包，拉上拉链，把书包抱在怀里，靠在门边。

有野猫发出沙哑的嘶叫，他不自觉抱紧了书包。

十一月已经开始降温，左弈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卫衣，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他后悔今天出门时没有听外公的话，多穿一件外套。

曲着腿坐累了又把腿伸直，后来又把书包放台阶上，半个身子趴上去，被课本硌得胸口疼。

不知过了多久，周边几户人家的灯逐渐熄灭。拨出去的电话，传回来的都是冰冷的机械音“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手机的电量已经成红色。

走出院子时，左弈后头看了一眼，窗户里已经漆黑一片，外公睡得早。好了，这下他真的无家可归了。找了个网吧准备应付一晚，然后就遇到了李柯嘉。

第二天他回到外公家，左尚东和白蔚坐在客厅里。他放下书包，就听到白蔚说：你外公得了阿兹海默。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病。

外公会记不清现在时间，记不清身边的人，还会把他认成毫不关系的陌生人，甚至像那天一样——老人愤怒地说：“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这个狗杂种。”

后来有很多次，外公前一秒还对他说：小弈快过来吃饭了，下一秒，眼神一变，疑惑地问他：你是哪个家的娃儿，怎么到我们家吃饭了。

虽然左弈没再被外公稀里糊涂地赶出家门，他不再想回家。

高一不用上晚自习，放了学他跟李柯嘉去网吧待到晚上十点才回家，有时干脆住在李柯嘉家里。

外公清醒时问他为什么放学了不回家，他总用跟李柯嘉一起在学校写作业做借口。

月考那天，试卷发下来，左弈拿起笔眼前突然忽明忽暗，最后写的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小时候被送走到陌生的城市，用了好几年才融入那里的环境，没过几年又被送回来，可至亲的人却不认识他了。

反正考试考砸了，也没人管他。

如果不是因为在校外跟人起了冲突，监控拍到了，被人传到网上。重点高中学生校外打架，为了平息这件事，学校不得不请了家长。外公因为这件事，被气到住院。

他可能就一直那就混下去了。

如果那个时候有人来给他开门。

咔。

左弈听到一声很轻的开关的声音，周围亮起来了。

接着是吱呀一声，门开了。

“对不起，我忘了开灯。”赵瑧言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直药膏和一包棉签，关了门，转头却是一愣。“你怎么坐到地上去了？”

左弈原本是蹲着，没两分钟就累了，改成坐着，背靠墙双腿曲在胸前。听得到赵瑧言的声音才抬起头，眼里湿润一片，灯光下变得更加明亮。

“我累。”他的鼻音很重，额前的刘海凌乱，被汗水打湿后翘起来。

赵瑧言轻轻叹了口气，蹲下来，“手给我，帮你上药。”

棕色的一管药膏，赵瑧言挤了一点在棉签上。

左弈莫名别扭起来：“又不严重。”

他觉得赵瑧言有些大惊小怪。

赵瑧言拉起他的手腕，把药膏涂到伤口上。

两天过去，伤口已经变成深色，开始结痂了。棉签触碰到手背的皮肤，被烫伤的地方都涂上了薄薄一层药膏。

药膏有股淡淡的味道。

左弈开口道：“你确定给我上的是治烫伤的？怎么一股麻油的味道。”

赵瑧言抓着他的手腕举到他面前：“是麻油，加点孜然和辣椒，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也不知哪家突然传出一阵小孩的哭声。

左弈眼里闪过一丝慌张，浅色的眼眸被黑洞洞的瞳孔占据。

赵瑧言才发现他眼尾发红，还有他浓重的鼻音，一下就明白了。

他放开左弈的手腕：“不用怕，我陪你。”

他又抓过左弈的左手，翻过来，把药膏和棉签放到他的掌心：“这个你拿着，一天擦四到六次，擦之前先洗手，把水擦干了再上药。”

“哦。”左弈手指蜷起，把药膏和棉签紧紧攒在掌心。

赵瑧言往旁边挪一小步，跟左弈并排坐着，他不咸不淡地说道：“这条走道很久没有打扫了，很脏。”

“哦。”

“背后的墙轻轻靠一下就会沾灰。”

“哦。”

“我很久没打开这盏灯了，平时用不到。”

“哦”

“我不是故意把你关在外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