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太阳彻底落了下去，屋外的杨柏树与田野都融成了一片漆黑的背景。

村庄的主干道上没有统一修建的路灯，村民们用木棍裹上桐油点燃，插在门口的铁火炬上，照亮了屋前的方寸土地。

明天得去找村支书提议一下修路灯的事，不然黑灯瞎火的也不安全。

玛雅想。

但她实在一点干劲都提不起来。她蜷缩着躺在自己漆黑一片的茅草屋里，自己的床上。她还没有点火，一片黑暗中，只有邻居家门口火把的一点余温火光从床头的窗户外透了进来。

玛雅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呆呆的望着窗。傍晚的视频通话吸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她丧失了说话的兴趣，不想和人交谈，不想点灯，不想出门，不想做饭，也不想吃饭。她只想躺着，最好能永远躺着，什么都不用想。

静静的在黑暗中躺了一会儿后，她稍微聚集了一点力气，她慢吞吞的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点开绿色小图标开始打电话。

“怎么啦宝贝？”她爸爸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啊，你那边怎么一片漆黑啊！我都看不见你的脸啦。”

玛雅在被子里缓慢蠕动了一下，耸拉着眼皮，口齿不清，似乎连嘴唇都懒得动，“没点灯，就这样吧，我懒得动。”

玛雅爸爸顿时十分嫌弃她，“下床找到开关再走回来，有没有三米远？”

“不管不管。”玛雅习以为常的无视，她只是看着屏幕，“我想听你讲你们最近的事。”

玛雅爸爸拉长了声音似乎在回忆，“我们最近的事啊…..”他的声音透过电子屏幕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缓慢震荡。

“最近在办收养手续。之前不是说那个和你很像的小男孩嘛，我们下定决心打算领养了。”玛雅爸爸说，“这中间手续真的还挺多，还有很多其他事，比如关于他亲生父母如果将来找过来等等……总之，事很多，但是我们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啦，毕竟领养一个小孩不是小事。”

“你妈妈最近出差去南洋了，那边有个大学邀请她去讲座，这段时间直把她得意的不得了。还说等回来了要一起去大吃一顿….也不看自己多大年纪的人了，血脂血糖什么的上次查出来都偏高，就是久坐不运动还贪吃。你也一样！别整天坐在那里不起来活动……”

玛雅在黑暗中把脸死死埋进了枕头，她又掉眼泪了，但是她不能让她爸爸看见，尤其现在她的眼睛已经肿了。

她爸爸一定会大惊小怪的要死，不说清楚的话今天晚上的话题就耗在这儿了。

可是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一股巨大的悲伤席卷了她，但她并不惊讶，好像这股情感已经潜伏了很久，只是在这一个瞬间猛然爆发了。

可同一时间，她又感到一阵无比的欢欣感恩。好像坐在一趟单程航班上，起飞前往窗外一望，居然看见了她爸妈站在跑道后面挥手似的，本不该出现，却偏偏不合逻辑的又见到了一面。

她被这些异样冲动的矛盾情绪冲垮了，身体里所有的能量都被汲取干瘪，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床上一遍遍打父母的视频电话，看到他们的脸时，突然又感到好过很多。

玛雅正思绪放空，听着她爸爸在那边喋喋不休的唠叨，茅草屋的屋门突然咚咚敲响了。

香克斯的声音从门后传来，隔着一道厚实的木门，显得有些沉闷，“玛雅，你还好吗？我看你屋里还没有点灯。”

玛雅在被子里踢了一脚被子，她现在谁都不想理，最希望所有人都当她不存在，像最潮湿黑暗的角落里长出来无人注意的蘑菇。

香克斯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又敲了一遍，声音里还是一样的舒朗平和，“晚饭也不吃了吗？我烧龙虾很有一手哦，用朗姆酒烧，特别好吃。”

龙虾有什么好吃的。玛雅没兴趣的翻了翻眼皮，侧躺着不动。她完全提不起劲，她爸爸在电话另一端都听到了，训她，“唉人家都敲了两遍了，你怎么不应人家啊，赶紧去开门，你都这么大了，不能这么没有礼貌的。”

玛雅尝试几番，终于能从被子里抬起个头，她冲门外遥遥喊道，“我不吃了，谢谢，明天见。”

“唉你这孩子！”玛雅爸爸牙痒痒，恨不得顺着网线爬过来揪她耳朵。

香克斯在门口没有了声音。玛雅觉得他应该是已经走了，她又重新把脸埋回了枕头里。

“我不能再和你聊了，我得出门开会去了。”她爸爸看了看时间，又回了几个消息，对她说。

玛雅不乐意，“不行，你不能挂。”

玛雅爸爸啼笑皆非，觉得她耍小脾气，“我的手机我为啥不能挂？真不能聊了宝贝，已经迟啦，拜拜。”

他直接一伸手，把电话挂断了。

玛雅看着聊天结束的页面，放下了手机，手臂又慢慢缩回了被子里。她什么都没有想，什么也想不了，只能这么平躺发呆，感受时间的流逝。

慢慢的，从模糊到清晰，脑子里闪过了所有和父母聊天的词句画面。

看到她的父母有事做，有自己奋斗的事业，不会全身心投入在她一个人身上，让她反而好受了许多，好像终于可以感受到自己一起一伏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