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片火红橙云。
不知不觉,夕阳西斜。粉紫霞云下一串乌鸦振翅飞走了,村庄的茅草屋前出现了斜阳映射出的一个接一个长长阴影。
芙如坐在桌前低下头,茶几上自己喝了一半的红茶已经沉寂而冰凉,对面那个年轻女孩刚烧开了一壶热水,正在往自己的茶杯里倒。她倒满了自己的杯子,又打算帮芙如加些热水,但芙如婉拒了。
她默不作声的注视着茶几对面袅袅升起的热水蒸汽,还有玛雅模糊在水汽中因热茶而显得惬意的眉眼。
玛雅是一个让人愉快的聊天伴侣。
芙如很确信,玛雅没有任何隐瞒或者别有用心的在用信息迷惑或者引导自己,她在聊天时没有任何戒心,就像一本敞开的书在分享自己过往的人生。
就是这样才让人觉得心惊。
芙如听不懂高考,科目三,日语等级,留学,也不知道什么是飞机或时差,也更不理解为什么要和父母一起去海边旅行。
父母都健在这件事在新世界固然新奇,但更奇怪的是,明明海边走几步就到了,还需要旅行特地跑去看吗?
但坐在对面的年轻女孩却很理所当然的在聊别的事时一嘴带过,“…..当时我说那就直接在冲绳机场见呗,但我爸妈非要来东京先玩几天再一起飞去冲绳那边看海。也不知道东京有什么好看的!”
芙如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从玛雅的言语中听出了对资源无知无觉的挥霍,听出了天真的不谙世事。好像命运的苦罐头才刚舀出来一茶匙,这个女孩就赶紧嚷嚷着嫌苦了。听听她抱怨的什么“考试考了好几次才过,我人都麻了”。
芙如感受到了一种深切刻骨的如同面对另一个不可攀越的阶级隔阂。
她在玛雅这个年龄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战乱,瘟疫,病痛,饥饿…..在发了疯一样想汲取知识力量手段心思,去将自己从泥沼里奋力拔出。
芙如面无表情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冰凉的茶水。
无论怎么样,她的精力和时间绝对不会消耗在这种对于“去哪里旅游”而产生的分歧。
她已经过了会嫉妒的年龄,也许十年前的她会对这样的玛雅感到满腔肺腑的嫉妒,但现在这个年龄的芙如却只剩下内心隐藏极深的一丝轻描淡写的嘲笑。
她眉心若隐若现的皱纹已经逐渐放缓了。
即使听不懂,不了解,不理解又怎么样呢?芙如心想,该无知的依然无知,该挥霍的依然会挥霍。这个女孩并不特殊,她简直和她所处阶级的人们一模一样,在享受着那个阶级的人独有的奢侈 - 在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上花费许多时间并认为是正常的。
更何况,如果没有了她的能力加成,玛雅的真实性格也未必会是这般平易近人。
谈话到此,芙如已经达成了她的目的。诚然一开始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她是有些许慌乱的,但是这一下午玛雅所展露的性格和过往让她又轻松了不少,她缓慢流失的控制感又重新慢慢回到了她手中。
玛雅正在眉飞色舞的聊着她上个国庆假日的特种兵旅行,芙如却忽然站了起来打断了她的故事,玛雅有些不明所以的抬头,却因为背光而看不清芙如脸上的神色。
“…..不好意思,我刚刚发现居然已经傍晚了,没想到真的聊了这么久。” 芙如含着歉意轻声道,“实在是不得不去厨房做饭了。”
玛雅转头往窗外一看,真的看见了紫霞漫天,她顿时也站了起来,“当然!实在是聊得太开心停不下来啦。芙如小姐赶紧去忙吧,我不打扰啦。”
和芙如简单快速的告了别,她从茅草屋里走了出来。
一阵舒适的晚风柔和的吹过,远处的即将变成漆黑阴影的树林在轻轻舞动,她听见树叶摩擦的簌簌声,想到了《龙猫》里无人瞅见的猫猫列车,似乎就是这样在宁静的村庄疾驰而过,吹起阵阵夏夜晚风。
半边天的火烧云下,一片橙红彩光里,一个红发似血的高大男人坐在主干道旁的木栅栏上,弯下脊背打量着铺好了一半的沥青路。听见了茅草屋门吱呀的响声,他转过头来,霞光中摄人无比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看起来聊得相当不错?我还以为你们会聊到更晚呢。”
玛雅的目光定格在他脸上。香克斯身上总有些矛盾又和谐的气质。就像他的脸并不能单纯用英俊形容,他同时也是粗糙的,柔和的,成熟的,意气风发的,锋芒毕露的。这些在他身上融合的意外和谐的特质让他本人的气质更加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