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已将她休弃,虽然没有那张放妻书,却也是与休弃没什么两样了。
如此也好,他薄情无义,本也不是什么良人,就这样无牵无挂地分开也好。在他心中,或许她已被穆炘带走成了一位不贞之人,又或许已是成为了穆炘刀下的一缕亡魂。
这些他应已是无心分辨了。她的死活,他从来是不会在意的。
想来用不了多久,他应当就会另娶一位佳人。喜欢他的高门嫡女还有很多,他应该很快便会忘记她。
这个孩子,他也是不知道的。
也许,她也可以选择把孩子生下来,自己将他抚养成人,虽是他之血脉,但也是她骨肉相连的孩子啊……
她身世浮沉,犹如雨打之萍,遇人不淑,往后也是不打算再嫁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可以拥有自己的孩子。
若是要狠心弃之,她是下不了手的。
“灵均……”
听到祁纪元的声音,谢灵均停住思绪,转眸过来。
灯光下,祁纪元温润如玉,如水般沉静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随后他说了如何从另一辆马车救走她之经过,又问:“他们究竟是何人?你为何会被带走?”
闻言,谢灵均讪笑了一声,将自己这几日来的遭遇简单道来,话毕,向他郑重一拜:“纪元兄长,我很是感激你救我于虎口之中,你对我诸多大恩,我不知如何才能报答一二,若日后我能有帮得上忙的地方,自是不会推拒,你尽管直言。只是如今,我可否请你应许我另一件事?”
她之目光坚决恳切,仿佛已是下了巨大的决心。
祁纪元心口咚咚地跳了起来,比窗外骤雨之声更盛,掩下灼灼眸光,他启唇道:“何事?你但说无妨 !”
“永远不要令祁淮序知道我之下落,以及这个孩子的存在。”
谢灵均目光沉静,仿佛只是在谈论窗外雨声。
祁纪元不敢相信,“灵均 !你的意思是……”
“在我心中,我已不再是他祁淮序的妻子了,所以,我不会回祁府,也不会留在京中。”
话毕,谢灵均柔静的眸光看向他,“我手中没有盘缠,可否请你托人送我去琅西崔岫那里,我与她是至交之友,日后我再与她从长计议,把我小娘从辰国公府带出来。”
祁纪元万不敢相信她之所言,听她的意思,应当是想独自生下这个孩子。这世道对女子不易,这对她来说极其艰难,她是这样好的女郎,本不该遭受如此命运。
他即刻便摇头,“灵均,不可 !”
“你怎忍心让腹中孩子就此父不详,任他遭受一世流言蜚语,而你,也要受此牵连,活在旁人异样的眼光之中。”
此刻,谢灵均眼里终于蓄满了泪,如巫山涨池般溢了出来,不欲教人看见,她悄悄掩面将泪擦拭而去,而后,朝面前之人跪了下去。
“纪元兄长,实话告诉你,当初我嫁给祁淮序也是为了避难之故,如今替他心上人挡祸,也算是报过恩了,是非曲直我已无心再辩,我与他本就没有什么情分,这样放过彼此真是最好不过。”
“求你,答应了我 !”
祁纪元哪里受得了她如此模样,莫说是一件事,就算是一万件事,他都会想方设法帮她做到。
来不及思虑更多,他即刻便将她扶了起来,柔声道:“灵均,我答应你了!”
谢灵均眸光一亮,任一滴泪不慎自眼眶之中跌落下来,随后她含笑地谢过,问起她何日可以启程。
“就明日吧,我希望是越快越好!”
祁纪元压下内心的万般不舍,沉吟道:“好,我安排人明日护送你过去。”
谢灵均再次拜过,随后,祁纪元将一只福袋送到了她垂睫的眼前,她这才想起他曾说过为她求好了小娘祁运的道符。
终于还是潸然泪下,谢灵均哽咽道:“纪元兄长,多谢你。”
祁纪元抿唇,淡笑不语,将她之模样收入眼中,如工笔画一般字字镌刻在心头之处。
“等孩子落地,传信给我,我孤身去看他,不教人知道。”
谢灵均勾了唇角,亦答应了下来,纤细手指抚在尚且平坦的小腹,她心中是从所未有之安定。
此时雨渐是歇停,屋檐之外传来轻轻的嘀嗒之声,犹如琵琶之音,极为动听。
她轻轻抬起莹润小脸,道:“纪元长兄,你是他之舅父,理应赐名,不如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闻言,祁纪元如竹柏一般的修长身子向她走了过来,沉吟片刻即道:“今日落雨,甘露降至,有如恩泽,惠及千万之家,不如唤他为霡霂,取自诗句「霡霂微雨散,葳蕤惠草密」,男女皆是可用。”
霡霂……
谢灵均很喜欢这个名字,立即如此唤了腹中孩子数句。
一夜就此过去,第二日,祁纪元亲自送她去临近的渡口坐船,又派了几个侍卫护送她过去。
确保她无虞之后,他这才忍痛与她挥手告别,随后便孤身御马回京,日落之时,他牵马到了一间嘉南关内的客栈正欲在此休顿,远远便见一个男人在此饮酒,俊面绯红,显然已是喝的酩酊大醉。
身旁一个家仆正在喋喋不休地劝酒,叫他勿要再喝了,再喝就要醉死过去了。
那人却是不理,一盏接着一盏不要命地饮了起来。
他与往日实在是大相径庭,祁纪元几乎都要不敢认,这正是他之长兄祁淮序了!
此时,他正是转眸过来,醉的已是认不清来人,睁了下眸子,很快便转了身子回去,继续饮酒。
李酉见祁纪元过来,颇为惊喜地道:“二爷,你快过来劝劝大爷,老夫人命我过来接他,怎知就遇到这样一个醉鬼了!”
“真是怎么劝都不听!”
李酉的语气隐隐听来竟还有几分嫌弃。
祁纪元吩咐人将马安顿,随后大步走了过来。
“兄长怎么了?”
李酉叹了口气,将夫人被穆炘带走至今还下落不明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又是道:“大爷跟那穆炘厮打过一顿,身上还带着伤,回来这几天他都没睡过觉,也不吃东西,从昨夜开始一直饮酒,饮到了现在,连家也是不想回了!”
祁纪元听完大步走了过去,将祁淮序手上酒碗取走,好言劝他,“兄长,你这又是何苦?”
“长嫂有吉人天相,想必是不会有事的!”
闻言,祁淮序愣怔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冰冷薄唇,随即将一双布满血丝的通红双眸低了下去。
“二弟你无需多言,是我自己做了错事,不该拿她去赌,上天便如此惩罚我,令我失去了她。”
“此前我真是不知她有多好,也不觉得自己对她上了心,等她不在了,我才发觉出自己原来也是在意她的。”
待他说完,祁纪元竟然发现他颚骨之下紧紧靠着的那碗酒竟然泛起一层层浅浅漾开的涟漪。
他竟是哭了!
祁纪元见他几道泪痕布在俊脸之上愣了足足一刻,终于在此刻下定决心,将他领口一把抓起。
“祁敬恒,她今日辰时从嘉南关东边的三百米处的渡口乘船走的!”
“你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见他伏着身子一动不动,醉的只能睁着眼珠子,祁纪元又是冷声,“你这样醉生梦死是怎么回事? 她还怀着你的孩子,你究竟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