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曜全神贯注地自救,直到稀薄的空气涌入口鼻,他的动作才慢下来。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状况,他得谨慎一些。
他缓缓扒开上方那层薄土,从杂乱的野草中探出头来。
看到的不是想象中的废墟,也不是重建后的新宫殿。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空无一人的观礼台与他面面相觑。
他仍然在里云宫内,但是......很不对劲。这些建筑都保留着原本的风貌,一个月前世界末日般的场面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白曜隐蔽身形,贴着阴影往大殿的方向走。他很熟悉里云宫的结构,知道弟子们平常一般不会进入观礼台。
但大殿前一般会留几个护卫。
他藏在视线极佳的死角中,望向殿门口。一男一女站在那里,正在同守卫交谈。
竟然是白江和程红玉,容光焕发的样子,全然不见病中疲态。
他心下震惊,诡异的不安感油然而生。
没有在此处逗留太久,白曜离开了里云宫。
随着观察到的地方越来越多,他终于发现,许多地方,都跟他原有认知中的世界有着微妙的出入。
不久之后,他确认了一个事实。
他回到了另一条时间线。
在这条时间线上,白月甚至还没有出生。
经历了短暂的迷茫过后,白曜感知到久违的兴奋。不错,他是新世界中唯一的旧货,但这意味着他能预测到未来的走向,利用已知信息,为自己争取到更多好处。
甚至,彻底改变命运。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想法在他脑中形成。
在程红玉生下孩子之前,他要杀掉那位德道望重的命师,将尸体处理干净,让这个胡乱预言的骗子彻底消失。
再然后......白曜乔装一番,取而代之,前往里云宫,以命师的口吻做出预言。反正白江和程红玉都不熟悉这位命师的做派,就算有微小破绽,也无关紧要。
他不准备改变预言的内容,只是想稍微添油加醋那么一点点。在做完预言之后,他补充:
“我更建议你们留下儿子。”
当程红玉问起理由,他便装起神秘,故作高深,称天机不可泄露。
预言总是模糊的,他也怕多说露馅,只能提醒到这个地步。
保证被送走的是妹妹就可以了。
看着襁褓中新生的自己,他差点压制不住上翘的嘴角。
他已决意要夺舍这个完美的,前途光明的白曜,这次没有人再跟他争任何东西了。
过去他因走火入魔,修为止步于金丹境。大路不通,他便去修邪门歪道,乱七八糟的禁术也顺带学了不少。
噬魂阵是个好东西,稍微将阵纹改良一下,将具有“吞噬”效用的符纹抹去,便能中和掉阵法的危险性,避免布阵之人被反噬,又能将阵中之人的灵魂逼出躯壳,趁机夺舍。
可惜这个白曜还太小,尚未迈入修仙门槛。此时夺舍风险太大,婴儿身承受不住阵法的效力。
最好是等小家伙过了十六岁,再来采摘胜利果实。
他就是白曜,白曜就是他。等他夺走了这具好壳子,灵与肉绝不会相互排斥,连磨合期都省了。
不过在等待果实成熟的日子里,他得经常回里云宫看看,观察这个孩子的习惯、动作、行为方式。届时来接手这孩子的人生,便能不露破绽。
了却了一桩心事,白曜将注意力又重新放在白月身上。
里云宫派人送她去玉胥宗,白曜就在那两人后面悄悄跟着。
他在纠结。
本来他是想让妹跟他互换人生就可以了,但忽然觉得这样也不妥。以后若白月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难保不会像自己一样,起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既然要断了兄妹缘,还是断得更干净些才好。
心念一动,他在那两人将要到达玉胥宗,放松警惕之时,出手劫走了白月。
白曜的作战风格狠辣诡谲,主打一个出其不意。与对面过招的时候会将妖气聚拢在掌心,趁乱攻击敌人的眼睛或小腹等薄弱处,可一招一式,提膝挡腕的动作间又颇有正道仙家的影子。
对面两人参不透他的路数,一时竟没能占了上风。白曜半点不恋战,抓住机会,将白月往怀里一揣,立马土遁跑路。
白月似乎被里云宫的人施了沉睡咒,一路上都昏昏沉沉,大部分时候只缩在襁褓中睡觉。
他低头观察婴儿时期的白月,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依稀能看出长大后的样子。
还是现在好,这么轻,这么弱,他一只手就能举起来,捏死她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蛋。跟嫩豆腐一样,好玩。
似乎感觉到不适,白月在睡梦中哼唧了两声。
白曜皱起眉头。他不太会抱孩子,也不知道该喂她吃什么东西。
还是得赶紧把这包袱脱手才好。
在附近几个村子里来回晃荡了半天,他觉得不妥。这群村民看上去比他还不会照顾人,白天都下地干活去了,家里孩子饿一顿饱一顿也不知道。
虽然他不希望白月过得好,但同样不希望她过得太差。以后要是没人教导,长成个听不懂人话的大蠢丫头,他还怎么在她面前秀优越感?
想了想,还是把白月送养到城中富商家,保她衣食无忧便够了。
白曜下意识来到了十燕城。他来这里执行过几次任务,对这儿还算熟悉。
经过一番打听,他得知有一户姓萧的人家,没有子嗣,财力尚可。于是,他将白月放在了萧家门口。
他藏在老槐树的枝桠间,注视着那对夫妇被婴孩嘹亮的哭声吸引,走出门外,慌慌张张地抱起襁褓中的白月。
其实白月没哭,她的昏睡咒明明已经解开了,却仍然安静得像个假娃娃。是白曜施了幻音术,好让夫妇俩能早些发现白月。
在之后的日子里,白曜不停地两头跑。
有时候他会去里云宫看看自己的相中的壳子长得怎么样了,有时他会回到十燕城,在白月——不,现在应该叫萧唤月了。总之,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白曜会看顾着她。
白曜倒不是多想当她的贴身保镖,而是对这个孩子感到好奇。
明显能看出来,萧唤月比同龄人要沉稳许多。
明明她才几岁而已,站在屋檐下看雨的眼神,却像个小大人。
一般来说,孩子看见雨水应该兴奋才对吧?大人才可能会发愁,愁自己没有及时收衣服,愁自己地里的庄稼,愁孩子又要去水坑里滚上一身泥巴。
但如果云婉在她身边,她就会流露出更像孩子的神态。
“娘,你看!我让雪眉挂上的。”她踮脚去够屋檐下的风铃,青布裙摆沾着泥点。
“真漂亮的风铃,是爹爹带回来的那只吗?”
“对!”
雨越下越大,母女俩有说有笑地进房避雨去了。
白曜蜷缩在树下,听着瓦檐滴答声与房间里女人的歌声重叠,自己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萧唤月是个性格沉稳的孩子,但有时,也会做出冒险之举。想来这就是小孩的天性,总会忍不住主动接触危险。
大概是因为这年纪还不知痛。
六岁的时候,她非要下池塘去捞掉在水里的风筝,自己却落了水。
她怎么总落水?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白曜有些茫然。他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可萧唤月此前并没有过落水的经历。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现了身,将她提溜到岸边,顺手烘干了她的衣服。
白曜肚子里的坏水又开始冒泡。他谎称自己是里云宫的修士,告诉萧唤月,你是里云宫白江的女儿,因为一则预言,才被送养到此地。
这些事情,白曜本就没有准备瞒着她。如果萧唤月这么平淡地度过一生,那她心中怎么会有落差感,又怎能体会到他当初的痛苦?
他就是要让她知道修仙界的存在,再告诉她,那边的世界何其美丽何其多彩,可惜你不能踏入修仙之路。
出乎意料的是,萧唤月没有太震惊,也没有哭闹,几乎是平淡地接受了这件事。
白曜有点怀疑,她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又或者根本没理解其中的意思?
他不禁责怪自己太沉不住气,该晚点说的。萧唤月才六岁,再成熟,也只有六岁而已。
之后,他在她面前化名东生,不再像以前那样费心遮掩自己的行踪,有时会直接在萧唤月面前出现,炫技似的,展露自己的轻功身手。
他不断提醒着她,这世上还存在有光怪陆离的另一面。
但那美妙的世界与她无关,她只能做个普通人。
可惜萧唤月从没表现出过气急败坏的样子,东生只好猜测,她太能忍,将所有不甘和艳羡的情绪都藏了起来,吞进肚子里,装不在意罢了。
定是这样。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对于萧唤月的想法,他也不再像当初那般在意了。这辈子他注定要活得比她好,何必计较太多。萧唤月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但他知道。
等他成了里云宫少主,便没太多闲工夫回十燕城陪她玩儿过家家了。
可惜后来的计划发展得不太顺利。
白耀十六岁时,东生想劫走他,带他去宫外换魂。可交手之时却出了岔子——自己多年来不曾杀妖剖丹,维持不住体内妖气与灵力的平衡。这具被侵蚀过度的身体,内息不稳,经脉阻塞,实力大打折扣。
到头来,东生劫人不成,自己反倒被打伤,只能另寻机会。
这具身体的自愈能力太糟糕了,他花了很长时间养伤,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衰弱到了如此地步。
这一世,他是真的想过当个普世意义上的好修士,不想再跟妖怪有所牵扯。
如今看来,踏入沼泽的人很难只靠自己的力量挣脱,在成功夺舍白曜之前,他还得继续找妖怪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