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言笑容顷刻难止,却还是问道:“瞧见内容了?”
“没有没有。但该是不会错的。”秦三回,面上也尽是笑容。
萧承言故作申斥道:“哪都有你,回去办差。”
秦三应着退出,却也是脚步轻快。
萧承言手中拿着的聘礼单子一折便背到身后。看着西知道:“西知,快别在这整理了。去后头,懿德院、岚泽院,随便哪个后院都成。一会常衡来,恼着呢。指不定拿着剑都砍了呢。”
“备了这么多少爷都不满意呀?”西知说归说,却也指挥着人挪走。
“少爷只怕是过于满意了。”萧承言说完自进书房内,却听身后雁南同西知悄声道:“少爷根本没同意。”
“我不聋。”萧承言脚步未顿。
东街瑞王府热闹异常,打从西市街区店铺不停的朝着瑞王府搬挪箱笼。从西街行过时都是略生面孔,西知吩咐说要低调行事。低调的范围,却只限礼仁巷口。内里有常府及几家谏官府邸。
自礼仁巷稍早些时候,从马车上下一位内侍手持圣旨,其后随几位禁军相护。这一幕被瑞王府秦三路过所见,急忙便回府禀报喜讯。而常府......却是将翻天覆地。
常安疾步跑进云芙阁,只在院中便叫道:“老爷,宫里来人传旨了。”
云芙阁合院尽被惊动,到院中瞧着。饶是常苒也与常衡从房内出来。
“所来说他是陛下近亲内侍。张桐。让摆香案,合府接旨。特说,特别是三小姐一道在外,接旨。”
常衡一把拉上常苒的手。“女眷原是不必前去接旨,跪内堂听旨即可。这特意让苒儿出去接旨,只怕是要......进宫?爹!”
“之前是说陛下待明年要行选秀呢。可不该现在便来呀。”常苒然看向常衡。
恰时常文华从房出来,接口道:“去瞧瞧吧。再行商议。”
常文华跪在前头,左后方是常衡。右后方是常苒。秦燕怡与常若在内堂之中一道跪听。府中泰半人等皆跪于院中。
传旨张内侍清清嗓子,便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智勇将军常文华,忠君爱国,德才兼备。侍奉先帝,为官清介,智承孙吴,人品端方。驻守边境,矢志多年不改。是为诸臣之表率。其子,智征将军常衡,屡立战功。平南国外患,扫内国之忧。自朕登基,辅助功威。深得朕心。不加勋不以为功,但朝廷以孝治朝,子不可越父。念常家其上历代皆至忠至诚,先后侍奉过祖帝、先帝,朕现封常文华永安侯爵位,其子常衡承继,其后世代承袭。赐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
谢恩。
接旨。
常文华迟疑了片刻,心中却略有些惊讶,常衡这功怎么落到了自己头上。却不敢不接旨。沉了两口气便道:“臣,领旨,谢恩。”弓着身子,接过圣旨举于头顶。
传旨内侍递过圣旨给常文华,恭敬的说道:“永安侯需拟谢恩表呈上,礼部已经着手准备新朝服。近日特许不用上朝。待新服至,再行接旨。”
“多谢张内侍提点。”常文华应着。刚要起身张内侍却后退一步,又恢复方才语气,又道:“陛下还有口谕一道。”
常衡与常苒对笑对的神情立马僵住。重又恭敬跪正,低头聆听。
“永安侯爵嫡长女常氏。名门闺秀,勤勉柔顺。嘉惠成于自然,仁孝本于天赋,秉承太后懿旨,入瑞王府为正妃。择良日,再下恩旨。”
常苒跪于地,身子颤了颤。瑞王,是萧承言。是尚战。怎么会?这么多年过去了,终究还是没逃脱掉......回不了家了。
跪在后堂的秦燕怡、常若低着头对视了一眼。
常文华微微侧头,看常苒并无反应,大声说道:“臣代小女,多谢圣恩。”
“常姑娘。”张内侍提醒着叫着。
“民女谢恩。”常苒才道。
“侯爷、诸位,快请起身。”张内侍说着便欲出门。
常衡瞧着常苒似丢了魂一般,急忙主动揽下亲送内侍出府门的差事。走在院子中,也从袖口中拿出几张银票,悄悄递出。“张内侍深谙宫中生存之道,小妹无状,日后若是有幸行走宫中,还望张内侍多加提点。到时常某必有重谢。”
“世子客气了。世子年纪轻轻已是将帅。小的日后还得仰仗着世子与常姑娘呢。常姑娘日后行走宫中,那也是奴才的半个主子。”回头瞧着了眼周遭。其后两名护卫急忙退后几步,常府诸人见此情景急忙退的更远。
常衡才道:“大家都是旧相识,我斗胆一问张公公,不知此事可有转圜?”
前厅,常苒眼帘微低,眼瞧着常文华拿着那圣旨的手,都在抖。就如同那年那圣旨一般,未发一言,紧紧的攥着。常文华与常苒一前一后回到云芙阁。秦燕怡也随至,想一起商定一番需置办何物。只让常若先行回房。
常文华进到正房,重重的把那圣旨置于书桌上,只那一下。让原本也跟在身后的常苒噗通一下跪在门口。
常文华转身瞧了一眼,并未言语。只转到书桌后,草拟着臣为一介莽夫,实愧对圣上厚恩等言语的请辞侯爵之位的文书。
秦燕怡也未说话,只到书桌前瞧了一眼,却是大惊失色。“侯爷这是做什么呀?”
常文华斜眼腻了秦燕怡一眼。“辞官。谢绝爵位。”
“您疯了?这......这可是侯爵呀。承袭的呀。”秦燕怡声音颤抖。
“滚出去。”常文华吼道。
秦燕怡自知她劝不得,急忙出去寻常衡。
院中张桐一愣。回道:“世子也说是旧识,小的便不瞒了,没有。打从先帝还在世时,五爷已知今日局面。常姑娘配瑞王,早晚的事。少爷、姑娘可能不知,奴才家中贫苦,还有一姊妹在制衣局劳作。如今虽是熬出来了,但当年亏的先青郡侯夫人救治才能活命。之恩奴才至今牢记。请恕奴才今日多嘴。原是国丧未完,今日先下口谕,是为着如今城中流言四起,宫中议论之人也不在少数。待年一过,必下明旨赐婚。大事已定,还请府中先行准备。”
秦燕怡寻到院中,正遇上常衡往回行。急迎上去:“衡儿,你爹要上书请辞侯爵之位。你快劝一劝去吧。”
“好,姨娘莫急。”常衡应着快步走回云芙阁,轻扣房门,推门而进。正见常苒跪于门前。常衡并未立即说话,反身关上,其后行到桌旁瞧去,果然是请辞之书。“父亲此书一递交上去,就与抗旨无异。眼下苒儿之事只是口谕,您封爵却是明旨。还请父亲三思。”
“如今未下明旨,若是门不当户不对,说不定还有转圜余地。”常文华头都没抬。
“张桐方才已说此事无以转圜。”看到常文华还在写着,看了看跪在一旁的常苒,开口说道,“父亲让苒儿先起身吧。这原不是她的过错。”
“我没叫她跪,是她自己要跪的。”常文华的话未有语气,于常苒而言却是冰冷异常。红了眼眶。
常衡瞧着常苒模样,心疼不已。过来拉起推出门去。“先回房。我与爹说两句。”正撞上在门外偷听的秦燕怡。“姨娘也先回吧。来人......”
“不用了。”秦燕怡说着自行离开。
常衡关紧房门,重回桌旁。“新帝继位边关这两年动荡不定。突然放你、我这等为将者一同回京本就离奇。只是这恩宠来的太过意外。若是为着边界稳定有意施恩倒还在意外之中。就怕......原就是为着常苒抬出身,入王府铺路。可就......日后常氏怕是更难在京中立足。”
常文华终于放下手中的笔。“旧时王谢堂前燕,何故飞入百姓家?”闭上了眼睛。“若是早知如此。当年何故呢?折腾这么一番,埋下这么一个罪。这么多年,芜儿归处,竟还是他。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多年筹谋,全是无用之功。反落下乘,何苦来哉?”
常衡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那圣旨上,展开又一字一句看了一遍后,才说道:“我去瑞王府退婚吧。左右苒儿也不想嫁。这些年都从未提过他半个字。”
常文华侧着脑袋看了看常衡。叹了口气道:“那便去吧。一时意气,不试一下,终是不成的......也不能再寻一尺白绫了。嫁便嫁吧。”常文华说完,又拿起笔,在纸上随意划着。却是一笔一笔,盖过了那谢绝爵位的字迹。
常衡行而快决,当时牵马出府,直朝瑞王府而去。在瑞王府正门位置翻身下马,并不待门房迎过来,直接拿着马鞭就冲进了瑞王府。一路上下人皆会低身请安。常衡轻车熟路的直到前院书房。门口雁南才叫道:“常公子。”
常衡却已迈进书房。
萧承言坐于桌后,抬眸笑见常衡进门,顷刻满脸堆笑道:“来啦。”
常衡瞬而黑脸。将马鞭一把扔到桌上,从远处直倾滑至萧承言眼前。逼问:“是你请旨的是不是?外面那么多闺秀千金,为什么偏偏选我妹妹?”
西知本拿着单子刚回来,看到常衡已来,便又急忙退了出去。同门口的雁南站在一处。
萧承言放下笔,不缓不慢的说道:“你有两个妹妹,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呢?”这话同当年说的话一般无二。看着常衡未说话,便又说了一句,“我们衣裳都能换着穿的。我还以为,你真把我当朋友呢。现下却是连妹妹,都不愿意嫁给我吗?”
常衡忽而发笑:“妹妹和衣服怎么能一般呢?承言。我纵使,这辈子身上再不着一缕,我也不能不要我妹妹。”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帖子。那是聘礼单子。萧承言亲在整理?再抬眸对上萧承言道,“你......”深深叹息过后似平复了不少。“我是两个妹妹。可不代表她们合适入府。她们野惯了,上不得大雅之堂。你这王府水深,侧妃都是侯门贵女,她一个小家小户出身,你让她如何自处。况且......”常衡的手敲击着桌子。“你明知道,我心疼的是哪个。”
“她如今也是侯门贵女。我定好好待她。”萧承言看向常衡,一脸真诚。
常衡摊开手凭空朝着萧承言方向晃动两下。又道:“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立刻退婚、悔婚。说她......说她不好。脾气不好,学识不济,名声不佳,长相丑陋。什么样的理由我们常家都认了,反正我们家苒儿不能嫁。”
“是不能嫁人,还是不能嫁我呀?”
萧承言站起身来,走向常衡。本一脸认真,却忽而转笑,舔湿干裂唇角回道:“长相丑陋?我虽然未曾见过。可也知道她惯有盛名,在京数一数二。你这般说让其他闺秀如何自处?那外面哪家贵妇不说常三小姐温柔可人,善解人意。从挑不出任何错处。学识不济?周先生大才,那教出来的子弟哪个不是才华斐然?”叹了口气又道,“名声、名节都统统不要了,都不能嫁给我?我们相识相交多年,你该知道我心性。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嫁?”萧承言的声音也无意识的变大。
常衡平视着萧承言眼神,丝毫未有躲闪。“她身上有伤疤,是人见了就会嫌弃的。你一定不会喜欢。”
萧承言听了,忍不住又笑道:“他高文堰都能嫁得,我萧承言娶不得?”
“高文堰也没要嫁呀。都是外头瞎传罢了。趁着现在还没几个知道,还来得及。承言,瑞王。算我......常衡欠你的。退婚吧......”常衡鲜少这般恳切。
萧承言摇了摇头回:“来不及了,宫里所有人都知道了。我要娶永安侯爵常氏嫡长女。而且是当年养在姑母膝下的,闺名常苒。”
“不。这还国丧期呢。也没下明旨。”
“自来宫里守丧,也就三个月。明旨说话功夫,就下了。”
“果真是你。”常衡深吸几气,于房中反复踱步。
萧承言一指茶盏道:“喝一口吧。没人碰过。”
常衡拿起来一喝,热的。顿时气得摔在地上。“你早料到我会来?不是,我就不明白了,萧承言。为什么,为什么非是她?你之前多次问我的意思,我已说不愿了。瑞王爷是没听明白吗?”常衡怒气冲冲的说到此,脑中突然闪现两年多之前的瑞王府新婚之夜的场景。只含糊的记得萧承言说我有心仪的女子、侯府女、只怕她家不愿。常衡用手碰了碰额头。该不会那年说的,便是自家?看着萧承言的眼神都变了几变。
“因为这世上,常苒只有一个。”萧承言极其平静的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