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飞见到他时差点没有认出来,季铮的脸仿佛青玉,那双眼通红,匀去了颊和唇的血色,发丝一绺绺贴在面颊,像只湿冷的水鬼。
他路上不住打战,此刻嘴唇还在颤抖,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妈冬天摔了一跤,她没跟你说,之后身体就差狠了。昨天夜里突然人就倒了,楼上把她送到医院,我们也才赶过去,根本想不到喊你,她就走了。”
季铮红着眼睛抬起头,死死盯着秦飞,张了好几次口,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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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铮垂下手臂站在灵堂里,按习俗又或者按名分他都应该守夜三天。
他看着黄的白的花,奶奶的脸被簇拥着,笑容安谧,季铮从麻木的痛苦里分出一点悲戚想,果然是秦飞,愿意让他过来是为了要钱。
话说得很好,于情于理他都该出,名义上他们是兄弟,情义上秦凤织养他长大。医院,殡仪馆,火化场,以至于往生团等零零碎碎,哪个不要钱?
他说好,十万够不够?
秦飞极快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说,现在人寿终正寝了,可你还没尽到赡养的责任呢。小铮,哥知道你现在过得好了,那个是小池总吧?他的表抠下颗钻都能顶我们老百姓一年工资。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十多年啊,妈为了你跟我吵过多少次,她多疼你,你现在过得好了,不能忘了本啊季铮。
季铮眼皮都没掀,说好。
他低头划开手机,却因为形容太狼狈人脸识别失败了两次,从列表里翻出秦飞,转了20万过去。
“他跟我没关系,硬要说我还欠了他八十多万,没还完。先转你20万,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了。”他抬眼看着秦飞,语调没有起伏,“还不够,那你把我砍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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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区的火化场很远,季铮到的时候是清晨六点,还在排队。
一群群聚集的白色的人,原来披麻戴孝是这样。秦飞被他吓得心有余悸,丢过来粗糙的孝服孝帽就去妻女身边了。
池奂要过来,被他毫不留情拒绝了。
季铮笨拙地带好孝帽,这是第一次。母亲去世时他尚在襁褓,父亲去世时他被排挤在外,独自在家里喝凉水煮挂面。
粗麻的质地很磨皮肤,风吹得后颈冰凉,季铮整理帽子的时候手腕滚过唯一的温度,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掉下来了。
见奶奶的最后一面,她被推进去之前季铮排着队进去了,看着她的脸,入殓师的工作做得很好,除此之外他却什么也没有想。
她的女儿远嫁异国,和季铮说不上几句话。那几个小辈倒是对他很好奇,突兀的悲伤过后他们就恢复了少年心性,甚至有人来和季铮搭话。
他只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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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铮在名义上是秦凤织的养子,和亲生子女享有同等继承权。他整理证明材料时看着收养登记证,那是奶奶好几个月才办下来的。
他说,我只要这套房子。
果不其然,秦飞不同意了,在无意义的争执后季铮说,我按照市价给你钱,行了吗?
秦飞又想起了在灵堂前季铮毫无停顿说出那你砍死我的样子,咬咬牙顶着冷汗说行。
处理好一切,季铮把电箱的钥匙收进口袋,回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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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奂叮嘱林霈夜,季铮一旦出院立刻通知他,却没有料到碰上了奶奶的离世。
那次生日之后他又和季铮去过一次老城区,奶奶甚至说要是结婚就早点定下来,她等着吃喜酒呢。
但现在奶奶走了,他把季铮推开了。
接完电话之后的季铮没有哭,池奂把他拖到车上,擦头发的时候听到他说:“借一件外套给我。”
池奂以为他冷,立刻把身上那件脱下来了。
“要去见奶奶还穿这个颜色吗?”
堵在喉间的字被艰难吐出来,季铮的声音沙哑极了,饱胀地塞满了痛苦。池奂手足无措地又把外套丢到角落,想在他那边拉开抽屉的时候发现他哭了。
季铮觉得好奇怪,明明只是说完了心里的话而已,但眼泪止不住地,一颗颗掉了下来,把眼眶坠得很痛。
池奂这辆车里常备针织外套和披肩,都是黑色的。他非要跟着季铮去灵堂,最后站在了外面,只能透过遮挡物的缝隙去看,看到季铮面无表情地说着什么,收到消息说他要守夜,让池奂走。
第二天过来的时候季铮粒米未进,他说自己没有胃口吃东西,被池奂硬逼着喝了一碗粥,然后弯腰干呕得又掉了眼泪。
后面季铮就不让他跟着了。池奂在宿舍等了两天,等季铮处理完一切。
他知道,这是修复感情的最好时机,对方正陷入悲痛和脆弱之中,只要他死死抱住季铮,心疼季铮,做得夸张而热烈,他就能轻而易举再次得到他。
可是。
这样太卑劣了不是吗?
他没有过“以人为镜”的阶段,自省和将谁作为范本都不需要,有多少人告诉他你永远是对的,有多少人为了迎合他的爱好改变自己。池奂从来不会改变自己,过去的教育告诉他,利用这个时机让季铮深深爱上你才是最好的,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