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抬着棺材走远了,走的小路,几无声息。
凤山阁许多买卖,都是秋半张罗着促成的。
她前些日子,还掏私己钱订了好些新进样式的衣裳,说是多余的银钱,权当她做好事为自己积福,让人捐给京郊施粥的寺庙了。
来日,许明霁打算去问问她的墓在哪,好把做好的衣裳烧去。
正要归家,一曼妙女子喊住了许明霁。
“公子留步。”
“姑娘何事?”
“公子可是王家的人,冒昧叨扰。”来人略施粉黛,一身素衣,福身盈盈一拜。
“我代楼里众姐妹来问问,凤山阁的银钱,可还会分到王家手里?边疆战士的粮草,可能从中得上几分几钱?”
许明霁见来者目光炯炯,心下了然。
“还能得一些。此前南江一事,也多谢各位姑娘相助。只是多事之秋,还望诸位保重自己。”
“不当事。我们姐妹这些年也有些积蓄,万望公子告知王家,不要嫌脂粉气重,若能换得几支箭簇,杀几个……此生无憾!”
姑娘掐红了掌心,眼里含恨,再一拜,转身离去。
秋半的死没有惊动很多人。
常子乐只是叹气,对着月光敬了一杯酒。
谢成手里把玩着一个小巧的铃铛,把门外的柳清赶了回去,他对影卫说:“待纳喇的蛮人出城,杀了。”
雪,细密的白雪,飘了整夜。
皇宫里许久未有灯火通明的夜了,如今长明,却是因外族趾高气昂地入住。
纳喇一族,来议和的还有他们的公主,阿娜日。
王苏宜主动接下了接待事宜,她与阿娜日手挽手,笑问。
“妹妹跨越千百里,怕是累着了。”
阿娜日也笑,她的笑不及眼底,也不接话。
屏退左右,王苏宜直言直语:“草原上最美丽的公主,你见过大漠与长空,翱翔的鹰,遍野的星,为何甘愿来此,困于宅府。”
谢成婚娶的对象,是阿娜日。
今早议和的使团一进宫,就请旨赐婚。
因着喜事,如今纳喇退兵二十里。况且纳喇还提出若是南王朝善待他们最动人的公主,此后二十年,将不再起战事。
满朝文武,以为西都战事已有转机,纷纷应和,道男才女貌,陛下应当成全这桩美事。毫无疑问,此婚必结。
“我见过你。”
阿娜日总算说了一句话,她见过王苏宜,在西都城的郊外。
那时的王苏宜,肆意纵马,王逾让一只手和两个儿子比武,笑看女儿拿弓箭追兔子。而阿娜日只是一个在旁边等着进城的土娃子,她娘要带她投奔舅舅,父亲死了。
“妹妹见过我?”
“嗯。那时,你比草原上的阿朗日还热烈,那花啊,在冬雪消融后便漫山遍野地开。”
王苏宜沉默了。
“你又为何甘愿在此,冰冷的深宫里枯萎?”
世家都有妃位,互相牵制不让任何人执掌凤印。
王家,只王苏宜一个女儿,王逾不愿送女儿进宫,一拖再拖。
可是王家本就势弱,王苏宜自然不甘愿,但见父亲鬓边早已染霜,她心甘情愿。
常子平送的礼,她通通退回。年少的情意,当不得一生漫长。
长明宫灯,照得满室亮堂。
高位上的两人,相顾再无言。
谢家要当常青树,南王朝这片土壤坏了,他们换一片便是。
谢韫与纳喇早有往来,这计谋也是谢韫传的。
纳喇要名正言顺攻入南王朝,就得主动停战,还要把公主嫁过来。退让至此却换来主战派的刺杀,公主命殒于此,他们才“无可奈何”选择报仇。
朝堂之上,主战的声音微不可闻,常思远不置一言,谢韫朝他拱手。
年少的情意,至此,恩断义绝。
常思远也觉得好笑,人都死光了,还讲什么情意呢。他能做的,只是护住常家的羽翼。
谢同见谢成一日未出房门,遣人去问也无果,便提着食盒亲自去敲响大哥的房门。
这门婚事是委屈了哥哥,新进门的公主,活不过当晚。
“滚。”
“大哥,是我。”
“……”
“我带了些吃食,一日未进……”
谢成开门,打飞了食盒。
满地碎瓷破碗,汤汤水水到处都是,溅了谢同一身。
“少来看我笑话,这谢家家主你愿意当便去,我不碍你事!”
谢同皱眉,大哥这是什么话,就算家主是他,大哥也是他的大哥,何谈碍事。
谢成可从未觉得如此,谢韫养蛊惯了,自己不过是废弃的棋子,如今谢同到底在假惺惺些什么。
怎么,谢韫一手养起来的人,还要求德行高尚吗?
“大哥心情不佳,厨房里还温着饭食,晚些若是……”谢同见大哥衣衫单薄,也不欢迎自己,不再念叨,“我先告辞,大哥注重身……”
房门啪的一声关上。
谢同转身,离开前,他捡起了地上的糖球。沾了灰,他收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