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长周一脚将油门踩到底,不要命般地向东冲去,强势地破开一层又一层飞蚁群,生生撞死好几只,车前窗溅上一排绿汁。
她的身上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
后座的无面兴奋地乱叫,夸赞骆长周短短一天中飙升的车技。成卓峰战战兢兢地一手拉着自己的弟弟,一手拉着昏睡的女孩,照顾起病患。
本来一路见到的虫子已经够多了,没想到还能变得更多。他们仿佛进了飞蚁的巢穴,密密麻麻的飞蚁像厚毯盖住了两旁的建筑,游戏城上空的黑线全部汇聚于此,遮天蔽日。
以至于他们不得不打开方向灯才能看清一点路,靠着远处时不时传来的枪声和爆破声找到方向。
付子沐终于看到了褚梁的身影。他双手举着枪,站在纷飞的群蚁之间,不停向乱冲的飞蚁射击。
模样看上去有些狼狈,黑色外套和白衬衫上都沾染了绿色的粘液。脸上的黑框眼镜不见踪迹,露出一双翡翠绿的眼睛,像黑暗中的幽火,随着他的动作流转。
付子沐正想下车支援,却发现已经不用他救了。
褚梁的身边已多了道高大的身影,正是十分钟前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浅金发雇佣兵。
他站在褚梁身边,帮他处理背后顾及不到的视觉盲区。通体漆黑流有暗红色纹路的义体手臂数弹齐发,每一发都能将半空中的飞蚁轰出一片空洞来。
战力可观。
付子沐扭头,发现陈好正半跪在地上,深深地低着头。
他右手拿着一个带有红绳的黑色东西,远远地分辨不出是什么,直到他看到陈好举起放到嘴边,才知道那是哨子。
哨子发出古怪又沉闷的嘶嘶声。
褚梁竭尽全力、声音沙哑地吼道:“快点停下来!哪有什么驱逐瘟疫,怎么可能是真的!”
付子沐还是第一次见到古板规矩的邻居这副失态的样子,如果不是因为飞蚁的阻拦,他恐怕已经上手抢了。
但陈好仿佛没听到,仍然不停地吹着,累了就拿下,然后换口气放到嘴边继续吹。
在他的前面,一只三层楼高的巨大飞蚁随着哨声动作。每响一次,它就震动翅膀,扬起脑袋向天空发出人类接收不到的长鸣。
接受到信号的飞蚁们不停地往它身边聚集。
飞蚁大军的攻击性越来越高,就像最初的那场异变,近乎自杀地横冲直撞。
这是它们刻入基因深处的本能,即便经受感染变异,变化了外形也变化了习性,唯独这一点没有一点改变。
为了种群的延续,它们的祖辈、祖辈的祖辈都会成群结队地出现,用数量堆出生存,用百分之九十九的死亡,换来一只成功落地,建立起繁衍的巢穴。
而此刻,它们的女王正呼唤它们。
巨型飞蚁长长的触须伸长向高悬的天幕,不断晃动,口器开开合合,长满毛刺的长足在半空中挥舞,肥厚的长尾拖曳在地上。
它是族群的王。
它要动员它的族群们,彻底侵占这片领地,建立起真正的王朝!
“停下来!”褚梁再次怒吼。
付子沐终于搞清楚了状况,问题出在那哨子上,他开口喊陈好的名字。
面包车的后座上躺着陈好的女儿,闭着眼,似乎感受到外界,不安地喊着爸爸。
骆长周紧张地抓着方向盘,死死盯着外面群魔乱舞的场面。几只飞蚁撞上面包车,将车身撞得一阵摇晃,车门凹下去一块,车窗上也多了大片的裂纹。
成卓峰抓着人,不敢乱动,只能默默祈祷这辆面包车不要出事。
无面往前排探头,盯着陈好手上的哨子瞧,“那个该不会就是钥匙吧。”
车里喊对方根本听不见,付子沐咬咬牙决定下车去叫,让其他人留在车里等他。
不知道是陈好听见了他的喊声,还是冥冥中感受到车内女儿的呼唤,他似有所觉地转过头。
“陈好!”付子沐向他挥手。
他要赶紧带陈好和褚梁两人离开这里,再在这里呆下去,他们迟早会被蚁群分尸。
付子沐拔出手枪,一边抬手清扫身边的虫子,一边向中心靠近。无面也从车上跑了下来,和他一起,帮他减轻了不少压力。
陈好拿着哨子站了起来,哨声一停,躁动的飞蚁顿时停歇了许多,虽然仍在狂舞,但至少没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囡囡?”陈好左右张望,向面包车的方向看来,抬脚朝他们奔来,忽然他停住脚步,双眼瞪大,目眦欲裂。
“囡囡!”
付子沐回头,震惊地发现他们竟然被偷了家。
比他们晚几分钟到的其他玩家盯上了陈好手上的口哨,得知车内女孩的身份,毫不犹豫地将女孩从车内扯了出来,当作人质。
森冷的小刀抵在女孩带着红斑的白嫩脖子。女孩迷迷糊糊睁开眼,被桎梏得疼痛不已,挣了挣,没挣开。
“爸爸。”她望向远处的陈好,迷茫道。
“住手!你们想做什么!”陈好吼道。
绑住女孩的恰好是“蟑螂”之一,他咧嘴狞笑,“把你手上的哨子交给我,我就放了她。”
本来因为陈好终于不吹哨子而松了口气的褚梁见状,再次提起心。
该死的,本来就因为女儿染上瘟疫而情绪不稳定的人再受到刺激,褚梁不敢想对方会做出什么。
“好……我给你,我给你,你放了她!”
陈好握紧双拳,浑身紧绷,身体不住地发抖。爬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住脖子上的刀刃,哨子被紧紧捏在手中,刺得掌心通红、近乎撕裂而不自知。
“那就交出来。”
“我给你,我给你……”
“把哨子扔过来!”蟑螂人不耐烦了。
而陈好还是在喃喃不断:“放了她……”
付子沐夹在中间,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不知如何是好……不是,你们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半晌,他试探道:“要不我来帮你……”
“你到底还要不要你女儿了!”女孩脖子上的刀又逼近了半寸。
浅金发男人已举起左手,默默瞄准了劫持的玩家。
“不——”就在陈好精神濒临崩溃的时候,褚梁突然出声道。
“那不是你女儿,陈好!”
全场骤然一静,只剩下对飞蚁开枪的声音。
“那不是女儿,你仔细看清楚了。”褚梁冷声道,“她只是游戏里的NPC,根本不是玩家。”
“一个十岁的女孩能一个人凑齐客栈的房钱吗?能看懂游戏规则找到钥匙吗?能拿着钥匙交给那怪物巨人进副本吗?”
“如果有人帮她,那是谁?你觉得游戏里会有这样的人?就算有,那现在应该是她的队友,又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出现?”
当然,最重要的是,当他们这群玩家提起“游戏”“钥匙”这些字眼的时候,女孩没有半点反应。她就像车里的骆长周那样,茫然地看着车外。
“爸爸……”女孩不懂自己的处境,开口呼唤远处的父亲。
陈好瞪大双眼,脸上露出痛苦和挣扎,“……她和我一起去了海滨,我们只是走散了一会儿而已,她和我一起进了游戏……”
*
在他和付子沐一起,好不容易抵达安全屋的那个晚上,他的房间里来了一位客人。
那客人带着帽子,披着神秘的长袍,手上拿着中世纪贵族的手杖,彬彬有礼地向他问好。
陈好已经脱下防护服,正准备上床休息,见状赶紧下床,愣愣地回了一礼。
“请问,您是来……”他问。
他以为中年男人是安全屋里的人,不知道找来是要他帮忙做什么。
优雅神秘的男人微微笑道:“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我只是来给你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陈好疑惑,他和男人素不相识,不知道对方要给他什么东西。
便问:“其他人也有吗?”
“不,只有你一个人。”
男人说着,从衣襟里拿出一张相片,递了过来。
“你一定认识,因为这是你的东西。”
陈好低头看去。照片上是一位笑得天真灿烂的女孩,举着手比耶,露出掉了一颗的残缺门牙。
“囡囡?”
他自然认得女孩,这世上没有比他更熟悉相片里的人了,这是他的女儿。他自己也在照片里,拦着女孩的腰抱着她,没有露出脸。
正如男人所说,这确实是他的东西。
只是,照片里的女儿所处的地方他却从来没见过,这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他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陈好从男人手中接过,仔细看了起来。
照片里的女儿看上去模样并不好,面颊红扑扑的,脖子上还有露出的手臂上爬着粉色的斑点,像是染了什么皮肤病。
陈好下意识心揪了起来。
“这是从哪来的?”他问。
男人笑而不答,陈好突然想到两天前骆长周的意思,他加入她的探险小队就是为了来废都找他的女儿。
难道……他呼吸一窒,那不仅仅是任务,他的女儿和自己一样被卷进了游戏吗?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难以挥去。
他夜晚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男人又出现了,依然穿着神秘的斗篷,拿着手撑,银灰色的中长头发绑着缎带,垂直背,落在漆黑的斗篷外。
他说,见他如此苦恼,他于心不忍,恰好他从东方来,意外见到过女孩的身影。
接着,他详细地向他描绘了女孩所在的圆堡的模样。
陈好急忙追问:“在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