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棉重问一遍，张姐才磕磕巴巴地回答：“可，可以啊。”

那就好。

纪棉仰头看向陈景，满脸写着抱歉：“对不起啊，我准备先休个年假。嘉州科技的事，您再找你舅舅帮帮忙吧。”

“噗——”

有人没忍住笑出声。

纪棉说话向来不紧不慢，语气也温柔，再配上她柔软面庞下清亮的眼，不管她说了什么，都让人觉得她态度其实是很真诚的。

可就这么把陈景和李浩的关系说了出来，好似直接说陈景不就是仗着舅舅的关系才敢对人耀武扬威吗？

看热闹的那些人表情更兴奋了。

陈景几乎怀疑自己听觉失常，看看纪棉，又看看周围明里暗里扫射过来的眼神，表情一会儿青一会儿紫。

“你他妈瞎说什么？”

纪棉暗道找你舅舅去，然后自顾自埋头做事。

其它人唯恐陈景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也都纷纷低下头找事情做。

有几个翻资料的时候肩膀还笑得一耸一耸的。

“纪棉，你脑子没病吧。”陈景气得直接骂出声：“让你参与嘉科的项目他妈是看得起你，真以为拿个挑战赛第一就很牛逼是吧，也不瞅瞅领导多不待见你？你这样的人，搁哪儿都是多余。”

啪嗒。

纪棉面上一直挂着温和面具，无论对谁，基本没有冷过脸。

但就刚刚那刻，面具好似直接被眼前的人击碎，只剩点残余的遮挡。

她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下这么被人说过狠话，尤其‘多余’两个字，更是让她嘴角僵住。

纪棉咬紧牙关，几次想开口，又都被迫压下。双手蜷紧，一字一句和他理论：“我很清楚我脑子没病，但你脑子，建议去医院查查。”

“还有，我拿挑战赛第一的事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也不存在我认为自己‘很牛逼’这件事，你如果很介意我这个所谓的第一，大可自己也去拿一个。”

说到不被领导待见，纪棉承认，李浩确实从来没给她好脸色看，但她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

她冷笑着扯开嘴角：“说我多余，你又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不能独立行走的废物。”

纪棉这次爆发在办公室众人面前看来无异于行星撞地球，入司一年，她从来都一副温和好脾气的模样，还没见她和谁吵过架，更别提现在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陈景也愣了下，弯腰看她眼睛，笑得吊儿郎当：“呦，怎么还要哭了？不知道的人以为我犯了多大罪呢，要不要让张姐给你报个警啊第一名，AI大佬！”

话音刚落，门口骤然响起一道声音。

“你们宜科办公室还挺热闹。”

众人回头。

办公区透明玻璃门外，西装革履站了一群人。

为首并列两人，一位神色冷淡，从头到脚都透着一丝矜贵冷感；一位嬉皮笑脸，看过来的眼神明显凑热闹的成分居多。

身后跟了一长串拿着文件的工作人员，不仅经理李浩在，就连销售总监都亲自下场接待。

张姐在宜科待了不少年，合作方基本全都认识，一眼就认出来来人是万盛科技市场经理宋槐，不自觉从工位上起身，叫了句‘宋总’。

宋槐凑热闹之余还不忘颔首，就当应了她。

大家只知道嘉州科技灰派人过来，没想到万盛科技也有人来，办公室瞬间安静，落针可闻。

纪棉没想到会被这么多人看见那么难堪的一幕，尤其宋槐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纪棉态度不自觉冷了下来。

但她的冷漠落在别人眼里，就是和同事吵架吵得剑拔弩张的样子。

段识周抬脚走近，身后稀稀拉拉跟着一群人，空旷的办公区很快就被填了个半满。

他看了纪棉一眼，又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沉静，问：“宜科平时就这样办公的？”

跟在他身边的销售总监丁方财一脸忙乱，唯恐一见面就给合作方留下不好印象。

他既不认识陈景，也不认识纪棉，更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把李浩推出来。

骂了声：“愣着做什么，还不出来管管你手底下的人。”

李浩被点名，从后几位同事中间侧身上前。

看见是陈景和纪棉发生冲突，立刻给陈景使了个眼色。

陈景一秒收敛情绪，不动神色地看了李浩一眼，走上前笑着做自我介绍：“两位领导好，刚才就是和同事闹了点小矛盾，误会误会，不是故意骂人的，让你们看笑话真是抱歉。”

说话妥贴周到，好似刚才跳脚的人不是他。

李浩也笑着解围：“同事间有点小摩擦很正常，陈景平时脾气很好的，踏实又能干，刚才多半是被气狠了才骂人。”

“气狠了？”段识周重复。

“唉。”陈景一脸无辜地叹气，确定李浩会无条件维护自己后，逐渐有了底气，笑着解释：“其实是关于嘉州科技的合作，上周小组开会，我看纪棉业绩垫底，就想着带她学习一下，能教一点是一点嘛。没想到纪棉嫌我给的分成太低，不乐意。”

李浩对这个解释很满意，面上却写着无奈：“咱们销售部新人就这样，本事小脾气大的，让段工见笑了。”

纪棉不用想都知道李浩会甩锅给自己。

她深吸口气，想尽量维持形象，奈何实在被这两人气得浑身发颤，嘴角抽起的微笑淡去。

周围数不清的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难掩不是嘲讽。

怎么有这么恶心的两个人。

她低下头沉默了会儿，再抬首时眼眶微微泛红，明明长得就是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偏满脸写着不服。

她冷笑着扯开嘴角：“一分提成都没有，公司招人那会儿也没说招的是义工啊。就算是学习，我跟谁不能学？偏要给你打下手？凭什么？就凭你妈和他一个姓？”

她看向李浩。

“……”

能站在这的哪个不是人精。

短短几句话，大家都听出了个大概。

无外乎关系户仗势欺人罢了，这事怎么解决，得看万盛科技几位大佬的态度。

众人沉默地看向他们。

宋槐抿嘴低头，肩膀不住耸动。半晌才没忍住笑出声，拍了拍身侧段识周肩膀揶揄：“识周，这些话我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公司招人那会儿也没说招的是义工啊。

——您这点工资，很难说服我加班啊！

——凭什么？就凭你妈和他一个姓？

——你是二维码？不扫一下都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怼领导和段识周一个段位的人，莫名觉得稀奇。

好不容易笑够了，终于赞同地点点头，声线清朗：“你们公司本事小脾气大的人确实多。”

听着是在维护李浩。

李浩暗自松了口气，想着资本家果然不会和底层员工共情。然后赶紧赔笑：“诶，谁说不是呢……”

一副员工不好带的表情。

纪棉和他们不熟，本来就没指望对方会帮自己说话。她垂下头，深吸口气。

刚要开口，就听段识周说：“刚才好像听你们说什么挑战赛第一？”

他面上不动声色，声音清冷，但总让人觉得调子里裹着火气，轻易不敢回答。

在场摸不透段识周态度，只好将视线重新放回纪棉和陈景身上。

陈景瞟了眼纪棉，没想到这句话被段识周听进去了，表情略微僵硬。

“什么第一？”销售总监丁方财疑惑地看着李浩，小声问：“前段时间的AI挑战赛？”

李浩刚落下的心脏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含糊应了声：“好像，是有这回事。嗨，就是有人运气好，其实业务能力差到没眼看。”

段识周双手插进西裤口袋，气定神闲地走到李浩面前，看他的时候居高临下，眼底带了审视意味：“这么说，李经理是看不上嘉平小小的一个挑战赛？”

场面再次恢复死寂。

李浩被他语气吓得不轻，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段识周才没兴趣听他解释，扭头瞧向丁方财，慢条斯理地，一字一顿把剩下的话说完：“看不上AI研发人员，你们做什么AI推广？”

听着是疑问，但语气毫不客气，甚至带着嘲讽。

段识周这人向来懒散，对谁都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这会儿像是真发火了，脸上没半点表情，但眼里露着锋芒。

连一向纨绔的宋槐此刻都不由得站直了身子。

丁方财真不知道自己手底下出了这么牛逼一人物，看段识周明显动了气的样子，立马催促李浩：“到底是谁？还不赶紧给段工介绍一下。”

李浩不情不愿地看着纪棉。

“不用了。”纪棉咬牙，一字一句开口：“经理，我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