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是一场悲剧……必将以死来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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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需要我做什么?”神君眉头紧皱。
“你原本打算如何处置此事?”蓝衣神君不答反问。
“我本欲将此事禀明众神。”少典有琴握紧了拳头。
事关四界,总该放下成见,共商对策。
“你可是想好了?”蓝衣神君的语气古井不波。
死的觉悟,于他而言,并不陌生。
“你……”神君皱起眉头。
另一个自己,如同之前那个不断割除欲念,无欲无求的他,也好似是历经了世事后的淡然。
“你是不是早有对策,才专门入梦来见我?”
“是的……”因为他们就是一人,所以他本没有现身的打算。
他的幸福,就是自己的幸福。
“因我改造后的世界覆盖了这个世界本来的轨迹,造就了新的因果……”
“所以,我能想到的办法是——我们两人其中之一,主动降低自己的修为,杜绝两颗同等量级命星相撞的可能。”星辰之灵与星辰命脉相连,一旦身死,连带命星亦会陨落。只要让一方的力量缩小,就可以变爆炸为一方吸收另一方,就不会危及四界。
“你的意思是……”需要有一方做出牺牲。
“我不能死。”蓝衣神君声音冷冽如冰。
不是因为怕死。
“若我死了。由我更改的世界,便会崩解。”
如此,他们就会重新回到地脉紫芝死去,归墟澄清后的那个世界。
“那个世界将不会有昙儿,我想……这不会是你想要的结局吧?”
“不!”神君有些失态地大喊出声。
“不行!”他只要一想到种地脉紫芝那些艰难时光,就根本受不了。
“按你的思路……”玄商君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需要我死。”
“说实话,其实你死了,对我来说才是最稳妥的。”蓝衣神君异常平静地说着扎心之语。
“那你为何……”为何不这么做?
他们至多是复刻了生命起源的过程。
若是海山的话,一定会趁机逼他去死吧?
不过,本来那便是自己欠他的。
“若你死了,她会伤心。”而他最见不得她不开心。
“可你就是我啊……她……”
“即使如此,你觉得她会坐视不管,乖乖接受吗?”蓝衣神君相当无奈。
神识之事就是前车之鉴。
“等知道了,她怕是要翻天覆地,穷尽所有可能的方法将你复活。届时,谁也劝不住,不论是四界,还是她……都可能陷入无可挽回的灾难之中。”
蓝衣神君默默地看向少典有琴。
“到时候,我……亦不能面对她。”
“……”是的,他了解她。
“所以,我想,若要将两星碰撞所产生的冲击波可控,就只能削弱我们其中一个人。”蓝衣神君点了自己,又点了点少典有琴。
“我,或者是你……”这已经是牺牲最小的方法了。
“那……要如何削弱我的法力呢?”神君已然默认了这一提议。
若是蓝衣神君的法力被削弱,万一维持不了现有的世界……
那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的。
“最简单的方法,我想你应该明白……”因距离等各种限制,他们虽然不能非常自由地操纵命星。但命星还是与本体相连的。
本体死亡,命星也会陨落。
而本体若是法力被削减,命星的能量自然也会受到牵制。
“是……我知道了。”看着眼前这张一模一样的脸,神君郑重点头,继而,他又想起自己所见之星象。
离两颗命星不远处……还有另一颗星,散发着银色的光芒。
那便是海山的命星。
远在自己气凝神聚之前,在自己的命星诞生之前,此处,大约有一架火之桥……宛如熊熊燃烧的泪滴,贯穿天际。
“如此,你能否将我的力量传递给……海山的命星呢?”自己本就是从他那里得到的命数,也该物归原主。
“我……不能。”蓝衣神君摇头。
那颗星的质量和亮度不能和其他两颗相比,又受引力排斥,正在不断地远离双星系统。
对解决问题于事无补。
“先不说海山的命星几乎已是濒死状态,不能承受你的力量。就算可以,他离我们太近,这么做的后果并不可控。三星……极不稳定,根本无法预测轨迹。同时,若我再随意改动死者命运,可能会加速二星碰撞。”
“那……”
“此事……只能靠你自己。”虽然很残忍,却别无他法。
“可按你之所想,择日将真相告之众神。
“可是,那等于将你暴露在他们面前……东华帝君那里……”少典有琴有些顾虑。
“无事。”蓝衣神君并不在意。
他并不怕他们。
“昙儿你亦勿需担心,我会护好她。”
“……多谢。”
“不必。”他们本就是一人啊。
“那……我二人……”
“你是想问,事情了结后,我们是否要再度合一?”蓝衣神君目色坚定,“我想……在我们融合之前,在她选择之后。”虽然任何的变动都会有风险,但他们都知道,这事终归瞒不了夜昙多久的。
“再做决定。”
“如此,你我平静,大家平静,天下平静。”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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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绛阙内,玄商神君望着桌案上的文书出神已久。
桌案上,是清平等人发来的诉苦文书,说界下已经开始有人因为灾异谶纬,打砸起玄商神庙来了。
当初,自己还曾担心过,信众若是过分笃信自己,反会适得其反。
没想到……这么快,这事就以一种微妙的形式,有了结果。
虽说这也符合自己的初衷,但少典有琴多少有些怅然。
若是庙宇不存,其中的神职人员该如何处置呢?
思索片刻,神君决定分别给他们安排新的职位,并将此写成文书,以便到时递交给神霄玉府进行审批。
毕竟,以东君他们的能力,一旦他想通在玄商神庙现身,分发物品的神祇就是他本人,那距离知道真相也不远了。
此事关乎四界根本。
届时,他们岂能容他呢?同时,夹在自己与四界之中的所有人都很难做。
这样的处境,他经历过,自然明白。
昙儿有另一个自己会照顾,母神他们有霞族,安全总归无虞。
此外,还有一些政事人事,都得安排好。
因此上,连日来,玄商君不断召人来蓬莱绛阙,询问他们对新职位的意见,并安排善后事宜。
夜昙对此一无所知。
这也难怪,玄商君将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帖。
就连召见那些界下地仙一般也都是拂晓时分。
简而言之……夜昙根本还在酣睡。
“可是……神君……”清平咬着嘴唇。
虽然玄商君并没有向自己细说情由,但他话中的深意却不难琢磨。
清平到底还是一个挺机灵的果子精。
“不必担心,你去吧。”
“……是。”到最后,清平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只能乖乖行礼退下。
生离死别,不落因果之事……她也不是没见过。
不知为何,想到若神君夫妇这般位高权重,居然也会是……这样的结局,清平心中不由涌起一股酸涩来。
她本是青苹果,按理而言,不该会感到酸涩才是。
可自己人微言轻,依旧什么也做不了。
清平只能垂着头,疾步而退。
“咦?”这日,夜昙难得早起,出门之际瞥见了一抹红绿相间的身影。
这衣裳和小仙娥们大不相同,十分惹眼。
“你怎么在这?”夜昙有些疑惑,遂顺手揪住人衣领。
“哇——”清平差点一个仰面摔倒,被夜昙拉住后才嗫喏着行礼,“我……那个……我……”她有点不会撒谎。
“神君娘子,我是来和神君汇报……一点公务的!”清平笑得一脸僵硬。
她还是挺怕曾经要把自己啃了的夜昙。
“哦~这么说你是来述职的哦?”夜昙摸摸自家下巴。
“我我我……我好了!我这就走……”神君虽然给她另外安排了职务,但正式的调令还要回去等上一段时间。
“算了,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干脆来蓬莱当侍女吧。”最近乱七八糟的文件和人都太多了,蓬莱就挺缺人手的。
夜昙完全没有雇佣童工的半点罪恶感。
反正对方本质上也是个老妖精!哼!
“真的么?”清平有些不可置信。
傻子都知道,天上当然要比地上好!
“多谢神君娘子……不不不,多谢天妃!”她慌张改口,跪下来磕头,生怕夜昙一个恼怒就收回成命了。
毕竟神君做什么都是为了保护娘子,自己跟着她当然不用担心前途了。
“行了行了,就特许你依旧喊我神君娘子吧~”夜昙摆摆手,“还有,咱们蓬莱不兴磕头这套,要谢我就多带点苹果来,知道么!”
“知道啦神君娘子!”清平点头如捣蒜。
“嗯嗯~还有别跟我有琴说今日看见过我哦~”说着,夜昙蹦蹦跳跳离开了。
她的目的地当然是——沉渊。
“姐姐!”
“你说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情嘛!”
夜昙当然是去沉渊找青葵了。
“神族好多老家伙都好坏好坏呀!”她忍不住大倒苦水。
“远的,有昊天,近的么,有少典宵衣,一句亲飘飘的昊天乃是远祖,就将自己身上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明明这天帝之位都是靠着人家得来的,这会儿又不承认人家了。估计昊天得气得从坟墓里爬起来揍他这不肖子孙吧?”
“……昙儿,神族之人都供奉在英明庙的”,青葵没忘记纠正她的措辞。
“哎呀都差不多啦~”夜昙挥挥手,对这些细节毫不在意,“再说文昌这老家伙,为了名声,把少典家的人推到前头挡锅。”这老头先前就把自己利用得不行!哼!
“三清和乾坤法祖那一堆则像泥鳅一样,事不关己!”
“现在正事都是我有琴在做!我算是知道东华老儿的盘算了,他就是想让活都我有琴干,名都是他得了去!哼!”
“呃……昙儿,其实……”听着夜昙将天上一干神仙全数骂尽,青葵有些尴尬。
近来他们沉渊也不太平。受到天庭不拘一格分封人才新政的影响,最近,投靠沉渊的魔修也损失了好多。
乌玳虽然也不太在乎这个,但沉渊到底有不满天界的好战分子。
嘲风最近也因此事,频繁被乌玳传唤。
“喔。”沉渊素以实力为尊,“那嘲风都想到什么馊主意了呀~”
“他呀,一开始命令谷海潮去分发提升修为的速成法子。”夜昙提起这个,青葵也有些生气,“还好素水告诉了我,我这才将他拦下!”
“嘿嘿~”不管怎么样,看到嘲风倒霉她就是开心。
“我就知道!他能有什么好主意嘛!找他还不如找我呢~要我看呐,不如在沉渊也造个魔~就像当初的乌玳那样~说到底,东华的办法不就那样么,可劲儿造神呢!”
“天妃,您可是唤小的?”就在夜昙说得起劲时,一气喘吁吁的小仙突然现身,把夜昙和青葵都吓了一跳。
“呔!是哪个小贼!”夜昙当即化出美人刺,挡在青葵前头。
“天妃,是小神呀!”
“哦……”夜昙定睛一看。
这哪个货来着?
她还是没想起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说什么了?”毕竟装蒜是天妃的拿手好戏。
“您刚才不是唤灶神么?”
“啊?”夜昙与青葵面面相觑。
“哦……你什么事儿?”
“回天妃,小神们按您吩咐,密切注意着凡间动静,定期向您汇报。”灶神恭恭敬敬地行礼后又变出了一大摞文书。
“这是近日来的邸报,敬呈天妃。”
“哦……哦,你放那吧!”夜昙不置可否地挥挥手,“我之后看啊……”
之后偷偷塞她有琴桌上的公文堆里好了。
离光夜昙偷懒小妙技一大堆。
就这么聊到天色擦黑,夜昙也不想回去,又蹭青葵的床蹭了一夜。
直到第二日清晨,她与痛失床位的嘲风大打一架后才不情不愿地回去天界。
“有琴!”回到蓬莱,夜昙原是想找自家夫君吃个早饭……呃……午饭也成吧!
她将灶神送来的文书全堆上夫君桌案,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夫君不在。
可今日分明没有朝会的呀!
“小苹果,我有琴,我是说神君去哪了你知道吗?”夜昙现在是拉住一个算一个。
飞池也一起消失了!
岂有此理!
“这……”清平为难起来。
“还不快说!”
“可是……”可是神君吩咐了不能透露一个字的呀。
这小苹果的神色显然就是有鬼!
“清平呀,本公主问你,你能有今日全靠了谁呀?”
“全靠神君和您的恩典!”清平秒答。
“不错~”听着吹捧,夜昙相当满意,“本公主呢,也是把你当作自己人,才会将你留在蓬莱……你呢,就是本公主的心腹,蓬莱有什么动静,以后你都得第一时间通知我,知道么!”
“清平知道的。”
“那你快说神君去哪里了!不说的话……本公主就把你切片了供在我昙花神庙里咯!”夜昙呲着牙吓唬人。
“我数一二三……”她撬不开别人的嘴还能撬不开这果子精的么!
“我说我说!”恩威并施,清平哪里能扛得住,她将头点得同个拨浪鼓一般。
她不要被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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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霄云殿。
“今日,玄商君说有要事禀告,不知是何?”御座之上,东华帝君语气再不像他们初遇之时那样随意,反而充满了一个统治者应有的威严。
“关于天象异动之事,本君有要事上报。”玄商君将一本奏折递了出去。
“!!!”看了奏报的东华脸色铁青。他将奏折递给了自己身边的仙侍,“拿下去传阅。”
随后,大殿陷入了争吵之中。
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究竟该如何避免这场随时可能爆发的灭世隐患。
“帝君……我们……”文昌帝君身边的神仙开始征求他的意见。
“……且等等……”事情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文昌的脸色也不好看,“切莫轻举妄动,待我斟酌。”他道家讲究“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死地也未必没有生机。
倒是身处风暴中心的玄商君默然地垂手而立。
除了那个办法……他也没有更好的对策。
但……他需要顾及夜昙的安危。
因此,思量再三后,少典有琴并未将另一个自己之事写进奏报,只是详写了于观星台发现自己的命星与另一星有相撞可能,且二星均无法操控。
他亦想先看看,众神有无好的对策。
若是能有更好的办法,那他们就还能如现在这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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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绛阙。
“公主,不好了!”飞池语气中已带上了明显的焦虑。
“怎么了?”夜昙随手将梳子扔向妆台。
“小池子啊,都跟你说多少遍了,天塌不下来……”
“公主,神君被带去了弼政殿。”
“你说什么!!!”刚说完天塌不下来的夜昙此时啪啪打脸。
“好好的,这是为什么啊!”她惊得一下揪住了飞池的袖子。
“回公主……是神君自己要求的。”今日虽不是例行的朝会,可飞池还是如往常般,在九霄云殿之外候命,没想到大殿上先是传来了众神的激烈争吵声,而后,神君又是单独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队凶神恶煞的侍卫。
神君还特地吩咐自己,不要将今日之事告诉公主,还说过几日,自己便会回去蓬莱的。
但……他总觉得不太对劲。
看那些侍卫的架势,就像是押解。
后来,自己还是跟二郎神打听,才弄清了整件事的端倪。
虽然神君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告诉公主……
可自己哪能真的作壁上观?
“你说什么?!毁灭四界?!”
夜昙急得抓住了飞池的肩膀。
“神君的命星周边发生了一些异象,据神君所言,随时都会爆炸,进而毁灭四界。所以……”
“所以他就直接在九霄云殿自爆此事?”夜昙完全傻眼。
“大傻瓜!!!”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根本不和自己商量!
还自爆!
这种事只要他自己不说,那帮禄蠹怎么可能会发现!
“那东华怎么说?”夜昙迫切想知道他的态度。
“飞池只知,东华帝君吩咐了侍卫将神君送去了弼政殿。”
“他让有琴去弼政殿,是定了……什么刑罚?”夜昙心底阵阵发凉。
他……不会直接被判死吧?
自己本就疑心东华老儿是真好心还是假好心……这下好了,飞鸟尽良弓藏了!
“听二郎神说……是要剔除仙骨,然后放逐下界。”所以他才赶紧来找公主商量,“公主,现在只有您能救神君了呀!”
“那个杀千刀的居然想出了这种阴毒的计划!”夜昙怒不可遏。
“分明是东华老儿他以权谋私,借机剪除异己!”
“公主,那的确……是神君自己提的。”飞池在殿外多少听了一耳朵。
“今日大朝,众仙似是一直在为此事争吵,有仙人提议说……要直接处死,以绝后患……最后东君取了神君的意见,判了剔除仙骨,贬下界去”,飞池的声音控制不地颤抖起来。
“你说什么!!!”夜昙的声音陡然高涨。
“公主”,飞池焦急万分,“您赶快去救救神君吧!”
“一旦剔除仙骨,那就再无转圜余地了!”
“我去找母神!”她急忙往霓虹和少典宵衣如今的暂时居所——清衡君的琉璃洲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