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儿！”玄商君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迅速起身，转头便看到了枕边人依旧安好。

是了，夜间，是昙儿强拉着他上床休息。

“……怎么了？”夜昙自然是被这响动惊醒了，她揉了会儿眼睛，“有琴？”

“你……做噩梦了吗？”夜昙转头，拿了床头夫君衣物中的素帕，替人揩去头上的汗珠。

“昙儿……”神君猛地握上夜昙的手，又将人紧紧抱住。

“怎么了嘛……”夜昙用手抚着他背。

“做什么梦啦？梦到虫子追你啦？”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天庭现在好多虫子妖精……虫子妖仙？夫君害怕也是自然的嘛~

“好啦好啦”，夜昙坏心眼地揉了揉他头，“没有虫虫咯，有琴乖，有琴不怕不哭哦哦~”

“……”此时，少典有琴倒也没有心力去计较夜昙在嘴上占他便宜，只是回想着梦中所闻。

若此梦为真……那就太可怕了！

若此梦为假……缘何他会做这种噩梦？

“昙儿，你……没事吧？”神君松了娘子，扶住人肩细细打量，那眼神几乎要黏在夜昙脸上，手亦轻轻地抚过她面庞。

“我能有什么事啊？”夜昙有点迷糊，“我这不是好好地在你跟前嘛！”

“……”后者沉默半晌。

“有琴，你就是做了个梦，别怕啊没事的！”夜昙将这事理解为一个简单的噩梦。

“那个，需要助眠吗？”她想了想，摸出了床边抽屉中的一个灵音盒。

“要不放点音乐？”

“……”

“或者点个安神香？”见人不答，夜昙又建议道。

“……”神君好容易控制好自己的呼吸，“都不用……昙儿，你让我抱一下，好吗？”他就是想确认她还好好的，一点事情都没有。

方才种种，都是梦……是梦而已。

“好……”夜昙话音未落，复又被人紧紧箍住。

“哎……”她不由自主地叹气。

夫君真是太爱我了怎么办？

————————

翌日。

神君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

他在等。

等待夜晚的来临。

原因无他，那个梦……实在太真实了，根本没办法忽视。

要想确认那个梦境究竟是否为真，最好的办法也许就是去那人说的——观星台查看。

可蓝衣人口中的观星台……他每晚都看。

毕竟他掌管着数千星宿。

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呢？

怀着惊疑之情，这夜，神君比以往还要提前几刻来到观星台。

一连几日，他只发现了本星群中有交换恒星的现象，即有外系星宿进入了银河。

这会是灾异的预警么？

神君将信将疑。

宇宙星群中，那些巨大星系会因潮汐引力彼此吸引，它们的星环会碰撞，但一般过程较为缓慢，与四界距离亦远，因此不需特别处理。

然而最近，这一速度变快了。

每晚，他都能在夜空中看到不少星流——宇宙中的碎片，飞出了自己原本的轨道，朝着河汉，即他们居处飞来。

这也正是他担心之处。

一颗星辰的力量也不能小觑，何况如此之多的星辰异动……

少典有琴再次仔细地观察了自己负责的布星区域。

暂无让他难以接受的异状。

可梦里那人身上的确有自己的气息，还能控制他的清光剑……说的也头头是道。

所以……那梦究竟是真是假？

为了保险起见，不如看看更远处的星空好了。

拿定主意，少典有琴便向远方星空望去。

宇宙之大，需他布星的只是靠近四界的那片星空。至于更遥远的宇宙，不需要特别管理。

距离过于遥远，一般而言，星辰如何变化都不太会影响他们所处的世界。

更是管不了。

就连观察，也需用上更多且更为强大的神力。

所以，他能观察的范围其实有限。

远眺了快半个时辰。

饶是玄商君，亦有些疲累了。

看来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那不过是一个无厘头的梦罢了。

八成是因他近来一直思索天象与神庙的问题，才会不觉将二者关联起来。

少典有琴自嘲地摇头笑笑，正准备撤了法术回蓬莱找娘子，不知怎的，蓦的瞥见了远处星空闪过一道未曾见过的强光。

他不可思议地凝眸细眺。

那是位于此处大约七八千光年的地方。

那是……自己命星所在之地。

由于距离太远，其实他并不会没事经常去看自己的命星。

可是……这变化未免也太大了吧！

那光芒的强度起码比平时强了百倍！！

怎么会这样！！！

玄商君心下一沉。

一旦一颗高质量恒星亮度突然增加时，那意味着……

爆炸。

这种即将爆炸的恒星通常极其明亮，爆炸突发的光经常能照亮其所在的整个星系。

绝大多数的恒星，生命也会随着爆炸而走到尽头。

神君心中一片冰凉。

这太突然了。

任何人突然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都会难以接受，他也不例外。

可是不应该啊，按自己的年龄，命星还远不至于到要爆炸的阶段，而且自己身上也没有任何类似征兆。

所以，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少典有琴强压心底震惊，集中精神施法试图操纵命星，以便进一步观察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他根本无法移动自己的命星。

……如此，要如何能够判断发生了什么呢？

少典有琴稍一思索，便离了观星台，径直朝更西方的某颗星辰飞去。

他打算从几个不同的方向观察一番，找寻有用的线索。

玄商君在广大星河中差不多绕了大半圈。

他站在南方天空的某颗星辰上，往自己命星所在的方向看去。

！！！

这一看，他更惊讶了。

他发现，居然有一颗与自己命星质量，大小，亮度均是一般的恒星，就在离自己命星很近之处，同样发着蓝色亮光。

二星以相同的速度绕着中心点旋转。

……所以，那异常的光亮，是因有两颗亮度极大的恒星叠加在一起。而自己方才从观星台方向观察，故而没能发现双星叠加之象。

少典有琴再次抬起手。

他试图让命星旁的那颗星远离自己。

无奈，还是没有办法。

怎会如此呢？

莫不是……

少典有琴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双星环绕，因彼此力量都过于强大，已成了一个难以撼动的引力系统。

不同于单方面的能量转移，因潮汐引力，二星如今不断进行着能量置换，达到了相当诡异的平衡，所以他根本无法控制包括自己命星在内的那两颗星。

若不进行干预，那么以两星运转与靠近的速度……恐怕终有碰撞、爆炸之日。

留给他的时间不会太多了。

“……”玄商君内心涌上深深的无力。

爆炸标志了一颗恒星壮烈的死亡，或也会触发新一代的恒星诞生。

然而，只有极少数的恒星，会因爆炸重新成为新的恒星。

于他而言……个人的死还不是最重要的。

两个致密的天体合并，会导致大质量恒星的死亡、黑洞形成、超新星爆发……

随之而来的爆炸会释放极大能量。瞬间释放的能量，相当于整个银河星系几百年的总量。在能量射线轨迹上的一切，都会被摧枯拉朽；挡在它面前的所有生灵，都会走向不可避免的毁灭。

几千光年外，看似很遥远，却又还不够远。

一旦爆发，可杀死一定范围内的所有生命，甚至清除星系空间。

按自己命星的位置推算，他们所在之处，将直面喷流。

若预想成真，四界将不复存在，本星系中所有的生灵都难以存活。

……昙儿……

他到底该怎么办？！

————————

当神君怀着重重心事，回到蓬莱绛阙寝室之时，夜昙早就等累了，直接梦会周公去了。

少典有琴将掉在地上的被子捡起，重新给人盖好，又于床头看着人睡颜发呆半晌后，终是躺了上去。

但他还在想着命星之事，根本无心入睡。

此时，少典有琴无比迫切地想要再见那个号称是自己分身的蓝衣人一面。

可是，他没法主动召唤。

只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被动等着蓝衣人再来找自己。

还好，今夜他的运气不错。

那蓝衣人又出现了。

“你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吗？”神君盯着蓝衣人。

此时，他当然不会再怀疑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他们其实没有这样的好运。

“你已经发现了吗？”蓝衣人一副了然的表情。

他对自己的洞察力还是有自信的。

“是……”神君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那时，地脉紫芝澄清归墟后，我，也就是你，曾在东丘种出地脉紫芝。”蓝衣人走近少典有琴。

“结果失败了。百年后，昙华和锦葵死在你的清光剑下。之后，你试图继续复活地脉紫芝。当时，我的力量在你的恐惧中不断壮大，又一心研究逆天改命之法。终于有一天，我做到了。”

“还记得玄黄境聚灵玄灯中的地脉紫芝么？”蓝衣神君声音轻缓。

“其实……哪有什么地脉紫芝的残根？那盏灯，早就随着苏栀的死，归墟的灭亡消失在天地间了”，更别说残根了。

“你在东丘发现的残根，是我反复修改世界线多次的结果。因此才有地脉紫芝母株复活，双花复生之事。”

“……”玄商君一时无言。

这真相太匪夷所思。

“为此，我改变了许多因果。”

“……什……什么？”

“我问你，现在的三清是谁？”蓝衣神君看向少典有琴。

“自是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你问这作甚？”

这问题小儿都知道，难道三清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三清是他们。”蓝衣神君的目光肃穆得如同审问，“是吗？”

“自然。”少典有琴不明白对面的自己缘何有此一问。

“三清原是不问世事者，缘何会频繁现身？”蓝衣神君继续循循善诱。

“这……”少典有琴只觉自己脑中一片混沌。

天是有层次的。

三清胜境，又名三清天。

一为元始天尊清微之天玉清境，二为灵宝天尊之禹余天上清境，三为道德天尊之大赤天太清境。

三清之炁各生三气，合成九气而有九重之天。每一重天再生三天，得二十七重天，加上原来的九重天，共三十六重天。三十六重天中，神明众多，每一重天各有一位主神掌管。但最高层大罗天三清尊神之令有相当大的权威，却超然世外，并不轻易插手四界之事。

“那你可记得三真？”见人神情依旧迷惑，蓝衣神君继续发问。

“三真……是乾坤法祖……”

“哦？他是三真之一么？”

“三真……是灵璞祖师，宵雨仙尊，雷霆天尊……”

像是一面光洁的镜子终于出现了裂痕，模糊的记忆涌入识海。

“三清……三真……”

至此，玄商君方才恍然大悟。

那些不和谐的地方也终于有了解释。

“原来……如此。”

原来，从前那个世界里，父帝早已退位，清衡接任了天帝，紫芜和帝岚绝早已成亲，还有了孩子。

原来，兽界中，与闻人有纠葛的兽女不叫红鬟……其名红鬓。

原来，他们都没有等来自己要等的人。

原来，那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大梦一场。

原来……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没能保护好她，还有……他们的孩子。

一想到这里，少典有琴更觉忧惧，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先别忙着害怕”，蓝衣神君当然感受到了那巨大的情感波动，“听我说完……”

“每当地脉紫芝即将，或者已经走向死亡命运时，我便会改动天命。”

说是痴妄也罢，执拗也好……

他有绝对无法舍弃之人。

“本来，这一次，一切都按照我想的那样发展，只是……”蓝衣神君面露苦涩。

“只是什么？”

“只是我没想到一件事，“强大……是会导致祸端的。”蓝衣神君的语气有些低沉。

不过，他并不后悔。

就像师父说的那样，只有强大，才能够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

不管是归墟，还是她。

“我是因你的恐惧而生的，随着天命更易，我的力量越来越强。”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否则何以逆天改命？

“不仅是因我需不断提高修为，你的修为也在历劫之后，不断加强……”

“可是有什么……后果？”玄商君心下一动。

逆天改命必不简单。

“因我不断逆天改命影响现实，也导致了……很多事情。”自己强行改造时空与因果走向，导致了相应的扭曲。

引发了月窝村的山火爆发，冥王的封印移位，海山成了星辰之灵，笔笔皆是。

带出的诸多因果更不用说……孩子，昆仑……

“但，你不必知道。”

“我……”玄商君刚想辩驳，便被蓝衣神君打断。

“知道太多对你并无益处。总之，现下最麻烦的是……”

蓝衣神君抬头看向少典有琴。

“在遥远的宇宙中，在你的命星附近……又多了一颗命星。”

“那命星……”玄商君想起自己夜观天象的结果，“所以是你……”

“是。这大概就是违逆天道的代价。”

蓝衣神君苦笑道。

“那是两条世界线扭曲、交叉、碰撞的结果。我推测，不久的将来，时空最终又会合二为一。”

“……”如今的一切，竟是两星分处的时空融合收缩之结果。

是他的分身……或者说另一个世界的自己……逆天所致。

“你看到了，两个世界的两颗命星，其亮度都已经明显超过了寻常星辰。”

“我们虽是星辰之灵，也无法随心所欲，完全掌控千万光年之外的本体。”

“……”是的，就算没有双星的吸引与锁定，要控制命星也绝非易事。

不过，两个修为齐平之人彼此拉扯，就让此事变得更为艰难了。

“按现在的发展，可能不久之后的某天，两颗命星便会碰撞。”

随着时空扭曲的加强，他们更没有时间了。

“我不知道，爆炸之后，是你我再度合一，还是……引发更大的星际爆炸。”

如果说，双星交互，抢夺质量，是一颗星对另一颗的大撕裂……

那么，现在等待他们二人的，便是与之相反的——大碰撞。

史诗般的……碰撞。

能量越大，速度越快，碰撞越激烈。

爆炸所带来的冲击波，足以毁灭四界。

碰撞后的合并可能很快，也可能很绵延万年。

“连带着附近时空亦会纠缠起伏。我们所处的、临近的星系会因引力，向彼此飞奔而来，造成宇宙碰撞。”

星系中心的黑洞会接近、合并，将一切吞噬，或者抛射出去。

若是放任，他们所在的星系会灭亡，最好的结果，也是被抛向远方，命途难测。

“……”这结果，少典有琴早就明白了，故而从观星台回来的一路，都后背发凉。

蓝衣神君一样心情复杂，“我与你一样，不愿意看到昙儿再度……死去。”

只有这点，是他绝不愿承受的。

“我也不愿看到四界就此毁灭。”

没了四界，大家都会死。他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可我亦无两全之法。若是直接找你商量，怕是会加速两个时空相撞。所以，我想以神庙显圣来提醒你。”

“只是没想到，我的出现造成了麻烦。”

“如今，界下那些谶纬之言，是东华帝君授意其弟子传播的。我想，他大约是不想你拥有如从前那般威望，亦想要借此分化阐教众仙。所以，我暂停了原本计划，不再于神庙中显圣，而是通过托梦，前来见你。”

这也是一次大冒险。

“总之……”蓝衣神君抬起头，神情相当严肃，“我们必须要做些什么。”

否则，四界很可能会陷入一场灾难。

一旦四界毁灭，任他再怎么拼尽全力逆天改命，亦无用了。

“这是背水一战。”

有时候，连他也忍不住感慨。

世人都说，情深不寿……或许当真有几分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