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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子规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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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昙的脚步顿了顿,

开始硬扯被他抓在手中的纱带。

她的身后,依旧有断续呼唤传来。

“昙儿……”那声音疼痛也温柔,像那些陈年旧梦中、不绝于耳的回响。

“我……是哪里……做错了?”

是不解,是脆弱。

“……你……说出来……我会……”

“改”字尚未出口,夜昙亦并未转身,抄起手中美人刺,挥刀斩下。

那披帛一下断成两截。

随后是“铿”的一声。

美人刺被扔在地上。

她竟是连美人刺都不要了。

“不要……咳咳……走……”

“……”夜昙脚步未停。

一开始,她根本不能理解这里的一切。

为了不相干的人豁出去,别是疯了吧?

尤其,她还是地脉紫芝的浊花。

可与他相处日久,她便渐渐懂了。

可是……懂归懂,终究也无济于事。

夜昙终还是走出了天葩院院门。

血蜿蜒流淌,汇成小溪。

视线模糊也越来越模糊。

切切呼唤,濒死的温柔与痛楚,都换不来她一个回眸。

少典有琴捂住伤口,蜷缩在角落里,血仍从他的指缝溢出。

他不断呛咳,终是无力地阖上双眸。

————————

“神君?”

房门外,传来了飞池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不太清。

玄商君没有回应。

飞池抬头看了看。

天葩院的上空,此时正阴云密布。

这是怎么了……不太妙啊……

总不会是青葵公主又惹神君生气了吧?

不应该呀。

最近这两个人成天黏在一起。

“神君?”飞池叫了几声,试探着推门走进天葩院,“时辰到了,您该回蓬莱绛阙了。”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人不在吗?

不会吧?

恋爱中的神……可真是难伺候啊!

“神君?公……”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飞池的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迎面而来的芬芳气息,看似好闻,却让飞池全身都僵住。

他知道。

那是血腥气。

上神之血的气味。

循着香气,飞池快步跑去。

直到看见房间角落边的玄商君。

血染红了他的白衣,衣上星辰的纹路都显得狰狞。

“神君!”

飞池又惊又急,忙上前试图扶起他。

“神君您怎么了!”

“……咳咳……”玄商君喘息不止。

夜昙的美人刺上,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混沌之炁,如同浑浊的水,持续腐蚀着他的身体。

飞池虽惊慌,但也细心。他目光一扫,既没有看见玄商君的牺氏琴,也没有看到自家神君的清光剑。

神君遇袭,却连法宝都没有祭出。

这不合常理……

神君身份尊贵,身上可以用以示警的法宝不下十余种……为何受了伤还悄然无声?

还有,为何会是天葩院?

为何不见公主?

是不是被人掳走了用来威胁神君?

“神君,我这就去找医官,然后将神君遇袭之事上报九霄云殿。”飞池渐渐冷静下来。

他猜测,可能有什么人混进来了。

“不……”少典有琴按住他的手,“不要告诉任何人。”

“神君?”飞池扶住他,“为何?您这伤势可不轻……”

“本君……无事”,玄商君右手紧紧按住伤口,左手扶住飞池的手臂,“你不要声张,我们先回蓬莱绛阙。”

————————

不去请医官,意味着只能自己治疗。

还好蓬莱绛阙里,天材地宝从来都不算少,自然也不缺药材。

飞池和翰墨都被勒令噤声,不得对外提起一个字。

他俩只能认命地替他们家神君护法疗伤。

终于,在用掉不少仙药后,玄商神君的伤势稳定了下来。

然而,蓬莱这里不可能真的一点痕迹都不露。

首先,是天葩院主人失踪一事。

关于天妃拿着自家新做好的令牌从南天门离开……一直未归一事,二郎神曾来蓬莱请示。

对此,少典有琴选择不多做解释,直接压下了。

他甚至还跟二郎神统一了对外口径,那就是——公主莫名失踪了。

谁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有琴,你没事吧?”霓虹担心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咳……”神君特地清了清嗓子,又向霓虹施礼,“母神,孩儿无事。”

“真的没事吗……脸都这么白……”天后的手摸上玄商君的脸。

“许是……之前修补归墟……咳……”玄商君用手捂住嘴,试图平复胸腔泛起的甜腥,“还没有恢复……”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

“母神我……”他还想下界去找人呢,但又怕提这个会让母神更担忧。

而且,父帝可能也会怀疑。

“有琴”,霓虹的神情更担忧了,“我知你是担心青葵安危,你放心,此事,我和你父帝一定会追查的。然后给你,还有离光氏一个交代。”不仅是天帝担忧的面子问题,还有人族的追究,更重要的是,她看出来了,自己的儿子相当重视这位公主。

那日,九霄云殿的斥责,多半是维护。

“多谢……母神”,玄商君抬手作揖,“孩儿告退。”

“兄长,紫芜送你!”

“兄长……嫂嫂的事,你别太担心了。”清衡和紫芜一左一右架住了玄商君。他们不知道自家兄长受伤这事,只是将他的虚弱当作是因未婚妻失踪,受了打击之故。

—————————

少典有琴刚被自家弟妹从九霄云殿外左拥右簇架着返回蓬莱绛阙,就看到了正在里面咋咋呼呼的碧穹仙子。

“碧穹仙子……”玄商君并没有什么心情应付这位表妹。

清衡紫芜便罢了,碧穹仙子这盛情,他真的消受不了。

“此来蓬莱,所为何事?”

“我来看看表哥,听说离光青葵她和别人跑了!她简直不知廉耻,表哥你……”碧穹叉着腰,气呼呼的。

“碧穹”,听到这话,玄商君登时面沉如水,“不可胡说。”

“表哥!”碧穹跺了跺脚,气急败坏道,“你到底还想维护那个女人到什么时候呀!”

“嫂嫂可不是这样的人!”紫芜马上开始维护夜昙,“你可别把人都想得和你一样!”

“是啊!”清衡君也在一旁帮腔道。

“你们……”碧穹语结。

“我也是为了表哥不平啊……”

“本君有些乏了,碧穹仙子请回吧。”玄商君当然不爱听这些话,却也没力气和碧穹周旋,更不想听他们几个叽叽喳喳地吵架,便下了逐客令。

“清衡,紫芜,你们也先回吧。”

——————————

蓬莱绛阙,内殿。

你到底还想维护那个女人到什么时候呀!

玄商君的耳畔又响起了碧穹的诘问。

为什么?自己为何还要维护她?

因为……

他相信,没有人会凭空生起杀意。

何况夜昙那样的聪明人。

一定有缘故的。

“神君,您还在想公主?”飞池端药过来时,就看到了自家神君又在案几愣神。

“飞池……你说,她会不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

这些天,神君也不知道是第几次问这事了。

飞池叹气,飞池无奈。

“……神君,您别怪飞池多嘴,公主若是有事,合该与您讲明”,就如同刚上天那会闹的那一出又一出般。

“或许”,飞池考虑到自家神君的身体情况,“之后,公主会有所动作?”

可是并没有。

要承认现实,对谁而言,大概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那……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神君还在自言自语,“其实……其实她一直都敢怒不敢言,所以……”

他记得,夜昙一直对神族,还有天规都挺不满的。

把她闷在无趣的天界,到底是自己委屈了她。

“神君,您别怪飞池多嘴,现在,大家都觉得……您是在自欺欺人。”

大家是指自己和翰墨。

唯二的知情者。

“我们觉得,青葵公主她可能从一开始就在骗您……”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少典有琴不吭声了。

她的确是隐瞒了许多事。

可是……那都是情有可原的。

“飞池……”

良久,他又开口道,“我知道,我不该再想她,念她。”

他应当恼她,恨她。

可是他办不到。

心,不由己。

就如同神识们知道夜昙接近自己不过是为了复活玄商君之时,他们……他心中亦五味杂陈。

失望、无奈。

不忿、不甘……不信。

却依旧会选择原谅她。

“我只是不明白……”

“若她一开始就谋算着要杀我,却又何必救我?起非多此一举?”

况且,界下那些往事,绝非虚情假意。

若那些都是虚情假意,是计算好的……

那就太可怕了。

“或许,青葵公主所图之事,是必须要让神君复生,才能做的?”飞池给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猜测。

“所以,她才会不顾一切去复活您的。”

“什么事?”可回来之后,夜昙从来没有要求自己为她做什么。

他做的事情,基本上就只是陪她玩,教她些小法术。

“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难不成……正是因为自己什么都没做,所以她才失望了?生气了?

还是她根本不信他会带她下界?

“神君,您是否遗漏了些什么?”飞池小心翼翼地觑着对方神情。

若说公主此次是“卸磨杀驴”,那一定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是他家神君没注意到的。

“我真的……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若夜昙真是另有所图,才豁出命来复活自己。那要怎么解释,她什么也没有做,就消失了这件事?

她当真如此自信?笃定那一股混沌之炁可以杀了他?

“神君,飞池以为,按照公主的个性,或许……也有可能是要‘防范于未然’……”

“你是说……‘先下手为强’?”玄商君的目光死死盯住飞池。

“是。”后者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复又低下头去。

毕竟他家神君可是将公主宝贝得紧……就连被美人刺捅了都还忘不了对方。而自己现在还说对方的不是……

哎,若他不这么说的话,他家神君可能会一直颓废下去。

不过……说了也差不多。

青葵公主啊青葵公主,你究竟在哪儿啊?

起码回来和神君说清楚啊!

飞池在心中暗暗祷告。

若不然,就自家神君这认死理的性子,可怎么办呦。

连带自己和翰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把个飞池愁的。

“……也是。”神君将这些日子里想到的所有可能性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觉得这个原因听起来大致合理。

这也就是说……她一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还是大麻烦。

连他都无法解决的那种。

不然,她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她一定是有苦衷。

他一定要找到她,问个清楚!

——————————

石屋的雪已经积得很厚了。

少典有琴漫步在那积雪之上,每踩一步,就传来些松软的响声。

可是……你在哪里呢?

他虽有心找人,却不知究竟从何找起。

这天地之大,她要藏起来,不让自己找到,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低矮的屋檐下,垂挂着长长的冰棱。天色更加灰暗。

夜昙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她回望四周,刚要走,突然,远方雪地里,一个身影由远及近,向此而来。

夜昙愣住,眼看着对方的身影在漫天大雪中渐渐清晰。

她想要转身就走,脚步却顿住。

皑皑白雪就如沼泽一样,她的脚陷落在此,动弹不得。

雪地里,玄商君同样愣住。

风雪之夜,重游故地。

他本就存着些希望。

可当这希望成真后,他又有些恍然。

“夜昙……”

“你……怎么来了?”

是了,她还没有完成那人交代的任务,所以还停留在此。

但她想离开了。

也许自己该叫那人明白……

就算自己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

因为,她实在是下不了手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而且,美人刺不都丢了嘛。

那些温情脉脉牵绊着她。

自己本以为,不必多想什么,只管去做就行了。

可真动了手,她才发现……自己的决心并没有因此增加。

剩下的那些决意,反像是开了闸的流水一般,泄了个干干净净。

“夜昙,我……”另一旁,玄商君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种表情面对她。

该和她说什么。

明明,他一直都盼着能与她再见一面的。

少典有琴定了定神,终是问出了长久以来的疑问。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夜昙的语气有些躁。

本就该如此吧!

“……”面对夜昙的敷衍,习惯刨根问底的玄商君又怎肯放弃。

“我想知道,你为何要如此?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为何如此……

她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了那日的情景。

那人的声音自她头顶处传来,就像一股魔音,萦绕在她耳畔,经久不息。

“你已经得手了,为什么不补刀?”

“只要多刺几下的话,他一定会神思溃散的!”

“你是不是心软了?”

“看来他说的对,女人,果然不能指望。”

那个人不断地愤怒地质问着自己。

“……”她无言以对。

他的心……太干净。

她本就理亏,这下,竟是有些自惭形秽了,当然下不去手。

“离光夜昙。”

“啊?”夜昙回过神来,“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想知道……原因。”

爱就算能一下蜕变为另一个极端,也就是恨,却不会一下消失殆尽。

“为什么?”夜昙有些疑惑,“原因很重要吗?你只要恨我就可以了啊……”

她真的不明白,他还在纠结什么。

“……夜昙……”这几日,虽然她不在,但这名字,却被他念了不知多少次,百转千回。

“我……或许……应该痛恨你。”

的确,刚回过神来时,他很生气。

就算再好脾气,也不可能一点情绪都没有。

可是,想到过往种种,情短情长,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你……一共救了我四次。”这些话,这些天一直都徘徊在他脑海中,终于有机会对她说了。

也算是他的幸运。

“现在,我还欠你三次。”

“我……没资格恨你。”

“只要你说清楚原因……若你不再爱我,我……”玄商君张了张嘴,只觉满嘴苦涩。

“就……离开。”

他终是说出了这话。

“当真?”夜昙挑眉,语气却略显平淡。

“绝不纠缠于你。”

这点自尊,他还是有的。

虽然难舍。

但若对方无意……

只要确认她好好的,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他会放手的。

他如何能强求对方的爱呢?

“我无话可说。”事到如今,他们终究是要成仇的。

说不说,都没有什么差别。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

“我宁愿你责怪我。”

“我想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他自问,不是刚愎自用之人。

若是自己有错,只要她说出来,他一定会改。

可她却连一个敷衍的解释都不给,偏要用最决绝的方式宣判自己的死刑。

“你没有不对。错的人是我。”

“你怎能……怎能如此啊……”

玄商君喃喃。

“你可知,给人温暖,再收回,有多残忍吗?离光夜昙……”

“玄商神君,我知道。可我也知道,人间有句话——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你不该这么信我。”

她不是她。

那些关怀、幸福,当然都是假象。

都与她无干。

她也……不稀罕。

她必须要逼迫自己,早日从这场梦幻泡影中清醒过来。

拖得越久,就越容易沉沦。

眼前诱惑虽好,可她不能有第二种选择。

“至于原因……你其实都明白的对吗?”

“我……”

他不想承认。

因为……

她不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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