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情难却也要却。
乌玳也不能把他们绑浊心殿,再三辞行后,二人便回了宫。
玄商君推开朝露殿的门,已是夜里。
殿中出奇的安静。
确如夜昙所说那般——根本无人发现他二人已失踪好些天了。
夜昙随手把背上的小包袱往桌边一扔,发出“哐”的一声响。
玄商君微微挑眉。
包袱里全是从沉渊淘回来的宝贝,所以她一路上都抱得紧紧的。
夜昙搓了搓手,开始摆她的宝贝们。
她展开一卷乌玳的画像,正寻摸自己到底应该将它挂在哪里。
夜昙看看殿中,又看看手上,难得犹豫。
“啧啧……”
见过真人以后,她的眼光显著增高。
“这都不像的嘛!”
“……”一旁的玄商君很是无语。
像不像有那么重要吗?反正沉渊恶煞一个个都长得不怎么能入目。
“欸,小玄子,你会不会画?”夜昙小公主的眼珠子滴溜溜转过,很快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家唯一侍从身上。
大户人家的公子不都懂些琴棋书画的嘛~
“我……”少典有琴犹豫片刻,不太愿意帮她实现这个愿望。
“……我画得不好。”他一点不想画什么沉渊恶煞,就找了个理由搪塞。
“……要不你就先画画?”
“不好也没关系的嘛!”
她才不信他画不好。
“我不画。”眼见夜昙不肯罢休,玄商君便放弃找借口了。
“哼!”就知道都是骗她的!
夜昙看了眼人,随后又别过脑袋。
“哼!”
“……你怎么了?”小丫头又开始哼哼唧唧的,不解风情如玄商君多少也能察觉到异样。
“你生气了?”
“哼!”不然呢?
“……那我之后给你画。”玄商君只能安慰自己,这都是为了恢复法力不得已的妥协。
“哼!”
“……你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见人点头,玄商君更迷茫了。
“为何?”他不都已经答应帮她画了嘛?
“自己想去吧!”某公主的嘴依旧撅得老高。
“……”
嗯……要说反省,玄商君可是专业的。
“莫不是因为我劝你回宫?”
“哼!”
见人不搭理自己,他只能继续猜。
“莫非是……沉渊的那个婢女?”好像就是从那天以后,她就有些奇怪。
闻言,夜昙的脑袋又转了回来。
“……小玄子,你老实说,是不是看不起沉渊人啊?”
所以才不肯帮她画,也不肯为那婢女说说话什么的。
虽然,那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也来不及说什么,可是……
他也太冷漠了!
“公主,你为何要替沉渊人打抱不平呢?”玄商君不答反问。
“就因为你是沉渊未来的储妃?”
“才不是这样呢!不是……你们凭什么看不起沉渊啊?”她就是看不惯!
“沉渊人也是爹生娘养的啊!再说了,你自己不都入宫了?”夜昙有些莫名其妙。
“要是有人敢看不起你,我也会替你打抱不平的!”她最讨厌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人!
“……”玄商君一时无语,随后他试图解释。
“公主,这不是看不起看得起的问题。”
“自古以来,沉渊人祸乱四界不止。史书记载,上古的数次神魔大战,皆是由魔族挑起。”
“哪本书里这么写的?”夜昙有些惊讶。
她看的版本明明就写了都是神族挑衅的啊!
“哪本书都是这么写的。”虽没看过几本人族之书,但玄商君依旧相当自信。
“你等着!”
————————
“沉渊中人,性多顽劣,刻薄寡恩,但那都是有原因的!”
“不择手段,方可求存。”
“这并非不择手段的理由。”玄商君皱眉。
“亦非其万余年来兴风作浪的借口。”
“可那神魔大战都是万年前的事情了,凭什么说现在的沉渊族和他们的后代啊?那会儿他们还没出生呢!”
“……这……”玄商君默然。
沉渊中或有无辜者,他倒也不能否认。
可他们也并未对厉王的所作所为有任何异议。
而沉默……也是一种态度。
“而且,神魔大战以后,他们的生存环境真的很恶劣呀!”
夜昙又开始摇头晃脑地朗读手上的《沉渊全域之风俗宝典》。
“内有兽,状如马,名曰驹……其名曰……其状如白马,锯牙……有素兽焉,状如马,其名曰???嗯……有青兽焉,状如虎,名曰罗罗……”
好多字她都不会念啊!
只能跳过。
“……”一国公主,竟是半个文盲,这简直是惨不忍睹啊!
不行,自己还是得尽快教她念书。
“厉王炎方,一统沉渊……”夜昙倒是对少典有琴的内心戏浑然不觉,越念越兴奋。
听到这里,玄商君终于忍不住打断她。
“你还喜欢他?”
她到底什么眼光啊?!
玄商君只觉得,这小姑娘小小年纪,眼光简直差得可怕。
“我就喜欢!哼!”夜昙的心里虽然略有动摇,但嘴上依旧硬气得很。
“成为像厉王那样强,不对,比厉王还强的人,一直都是我的梦想!”
“……”
少典有琴看了夜昙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破坏孩子的“梦想”。
“公主,其实炎方……他长得比你挂的这幅画还要丑上许多。”虽然自己并没有亲眼见过厉王。但他们神族也有相关的图鉴。
比起夜昙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典藏版图画,他当然更相信神族的版本。
而且……那典藏版就很一言难尽了。
“厉王……也没有书上写的那么强。”
“虽然他是丑了点”,夜昙不开心了,“但我不许你说他弱!”
她放下手中的书,托着腮开始生闷气。
这就好。
玄商君松了口气,很欣慰。
丑果然是有目共睹的,她还不算无药可救。
少典有琴看了看夜昙的脸色,试探着开口。
“……公主,那你不打算嫁给厉王了吧?”
夜昙公主当众放话要嫁厉王这话实在太过震撼,玄商君心里阴影面积巨大。
“人家那是开玩笑的!”夜昙嘟嘴,将桌上的书往外推了推。
“他都多少岁了!”
常言道,晨钟暮鼓各时辰,老夫少妻怎配婚。
“你当我是我姐姐啊?!”
提起青葵,夜昙又忍不住狂翻了好几个白眼。
“说到底,神族也一样没好到哪里去!”
说着说着,她便拍案而起。
“祸害青春年华的女子,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那玄商君也不知害臊!”
“……”怎么又扯到他身上了?!
“可……他……”少典有琴忍不住开始为己挽尊。
“好歹比厉王、乌玳都要年轻……有为啊”,他自是知晓,千岁对人族而言并非年轻,只能临时改口。
“而且神族是四族之首,天帝也许了你姐姐天妃之位……”寻常理由对这公主是没有用的,她喜欢强的,有钱的,有地位的。
“也是啊,比起什么什么真心相许,那还是天妃之位和财宝实在点!”夜昙点点头,一脸真诚。
“……夜昙,不可胡说!”这说的都是什么势利话!
虽然他们神仙修炼都要断情绝爱,但凡人的情爱也不能一概全否吧?
“怎能对真心弃如敝履?”若是他人,自己可能就会直接劝对方修仙。
可这小公主,自己得先把她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矫正了。
“我才不相信真心,男人是不能相信的!”
开玩笑……在宫里,随便拉一个女人出来都知道,绝对不能相信男人。
不光是男人。
这皇宫之中,以她父皇为首,没几个人值得相信的。
“我也是男人啊!”
少典有琴指了指自己。
“公主可信我?”
“啊?”夜昙眨巴了一下水汪汪的大眼睛,在人身上逡巡一圈,“你……我自然信!”
闻言,玄商君面上不显,心情倒是有如云开。
只是,没等少典有琴开心一会儿,夜昙的下句话就让他的心情如坠九天。
“你又不算男人!”
宦官中还是有值得相信的人,因为这个制度就是为此发明出来的。
宦官没有人可以依赖,就只能依赖自己的主子。
想到这里,夜昙站起来,顺手拍了拍玄商君的肩膀。
“不过,本公主不会歧视任何人的!”
她自己就深受其害。
“你就是本公主的心腹。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放心放心~”
“……”天天听这话真的是老扎心了!
“多谢公主。”为了留下来,他不能反驳,还得道谢。
这段日子,玄商君真切感受到了何为“人情冷暖”。
“其实啊……你么……”夜昙像只紫色蝴蝶一般,又绕着玄商君转了两圈,根本停不下来。
“要是你不是内侍,考虑让你做我姐姐的驸马……倒也不是不行。”
她才不管对方身份如何,至少长得还是不赖的,还能文能武。
连乌玳都是他手下败将!
“……公主,我的年龄也很大。”
自古以来,年轻人其实都有些喜欢装深沉,玄商君也不例外。
若不是夜昙总拿年龄来讽刺他,他根本不觉得一千多岁有什么问题。
不如说,他觉得如三真那般几万岁的,听起来才更有威仪。
“有多大啊?”
“嗯……打个比方的话,厉王大概能当你爷爷,那我就是能当你父亲的年纪。”其实他没那么老,也对当离光氏的驸马没有兴趣,不过是想要争取到一点作为大人的威严,这样日后才好当她先生。
“呸,谁把你当父亲!”夜昙的重点显然不太对。
自己有他离光旸一个难道还不够啊!
她可没有自虐的兴趣。
“公主难道忘记了在沉渊的称呼吗?”玄商君摆起架子,清了清嗓子。
“咳……长兄如父,所以公主你……”她得听他教诲!
“少来了你!”夜昙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这可是在宫里!”
她才是主子好嘛!
“说起来你没忘了答应我的事情吧?”
“什么事?”夜昙的思绪跳得太快,玄商君都有些跟不上。
“什么‘什么’?就是要帮我变强的事情啊!”夜昙扑上去摇他手臂。
以她的身高,去拍他肩膀还有些吃力。
“忘啦!?”一个两个的,果然都没信用!
“咳咳……”闹也闹够了,是该做点子正事了!
“那……你换件衣服,去院子里站好。”
“这就开始啦?”夜昙早将画沉渊众王的事抛在脑后,兴奋地打开衣橱准备换装,“马上来马上来~”
————————
朝露殿院子。
月色正好。
“先扎马步。”这是所有功夫的第一步。
“哼!”
夜昙不情不愿地蹲下来。没错,她想的……当然是能一步成神。
夜昙随便地举起了双臂。
“扎好了。下一步是什么?”
“不准动!”他们神仙都得在地上起飞。
海里则要配合其他功法。
故而脚上的工夫一定要稳。
“……”
半柱香的功夫后。
“能不能别扎马步了啊?!”夜昙忍不住开始嚎。
“不能。”
“可是!”夜昙偷偷弯腰,揉着自己的膝盖。
“可是人家腿好疼啊!”
“不准动,站好了!”
“哼!哼!哼!”
夜昙继续扭动身子,一边偷看身边人,一边又哼哼唧唧的。
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皮样子。
她笃定,对方不能拿自己如何。
“好了,别哼哼了,到时候我给你写一本武功秘籍。”拿之前给紫芜练过的给她,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什么武功秘籍?”
“……就是能让你变得和乌玳一样厉害的。”
“那你可不能反悔啊!”小姑娘顿时开心了。
又马马虎虎地摆出一个“你看我有在好好练功”的扎马步姿势。
——————————
朝露殿。
夜昙的练武活动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
此时,她正跨在少典有琴腰上。
后者在教她身处弱势时要怎么反击。
“锁喉?”
“正是,任是再高大的对手,你也可以解决掉他。”
她一直胜不了,就一直和他抱怨身体条件。
他只能亲自示范何为以弱胜强。
“不过,如果你们在一样的身位。比如都站着,或是坐着。你功法不及人,反会弄巧成拙。”玄商君不忘提醒某位喜欢弄巧的公主。
“那可不一定,我可是很厉害的!”夜昙公主总是盲目乐观。
“你可别小看我!”
打不过,她还能装死的嘛~
兵不厌诈~
又是半盏茶的功夫。
“什么锁喉嘛!”
“你这根本就没用啊!”一再被制服的夜昙叫起来。
“再练练就会变好的……”玄商君摸了摸夜昙毛绒绒的脑袋。
他们这个身高差特别适合摸头鼓励。
“你别再按我的头了!”夜昙一点没有体会到“鼓励”的意思。
“我都要长不高了!”
她鼓起双颊,感觉自己距离拥有一双修长美腿的愿望又远了一点。
“每餐都有给你拿肉的”,玄商君上下打量了夜昙一会儿,语气里带上些认真与笃定,“平日里我也让你勤加练功。这还长不高的话……应该是你自己的问题。”
不是她偷懒,就是本来矮。
“!!!”夜昙瞪大了眼睛。
他这算不算是公然讽刺她父皇啊?
“打又打不过你,还长不高!既然练功没用,那我不要练了,我也再不要看见你个毒舌太监!”
夜昙跺了多脚,就想走人。
“……”玄商君很是无奈,他一把将气呼呼的小姑娘截住,“练功是有用的,能帮助你长高。”
“不信!”夜昙公主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那我坐下来,你从背后试试看我刚才教你的那招‘锁喉’。”
其实,以人族标准而言,她还是进步神速的。
……是了,自己应该要让她成功一下。有了信心,她应当能坚持了吧?
“那……本公主就勉为其难,再试一次好了!”
夜昙公主摩拳擦掌。
对占便宜的事情,她向来乐此不疲。
“……轻点!”
就算是神,被人箍住脖子,也是一样的被动。
“对不起哈哈~”夜昙见这招确实有效,也开心起来。
玄商君摸了摸自己酸涩的脖子。
为了实现鼓励式教育,他也是牺牲良多。
“休息一会儿,接下来练习躺位。”
“好~”
夜昙答应得相当爽快。
她边说边低下头,从袖子里偷偷摸出一盒自青葵那顺来的胭脂,打算一会儿等人输了,就在他脸上画乌龟。
可想而知,结果当然是——失败。
“是你自己说可以用一切手段的哇啊啊啊——”
玄商君无视了夜昙的不停挣扎,将她整个人抱起来,走向桌边。
这小姑娘头顶才到自己胸口,居然还妄想偷袭自己。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她多少奇淫巧技,也是不可能翻天的。
然而,夜昙公主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是夜,玄商君才刚进朝露殿,就发现没有人。
“公主?”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往房梁上看。
没人。
“……”少典有琴沉吟片刻,开始向朝露殿的柜子走去。
夜昙正抱着脚,躲在柜子里,准备继续出其不意。
这个她很拿手。
以往应对刺客时,也是如此。
柜子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夜昙手中飞出的一枚暗器就被挡住。
“啊!”夜昙颇为失望。
“怎么这样啊!”
亏她还在柜子里闷了这么久。
居然连一招都过不了吗?
“……”
玄商君看了看手中的自制飞镖,又看了看柜子里的人。
他张了张嘴,想教育孩子——打架还是应该光明正大为上。
眼见头发乱糟糟的小公主一脸憋屈模样,脸上还有汗珠,想是闷的。
少典有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出来吃饭。”
“噢。”听到要吃饭,夜昙手脚并用地爬出柜子。
玄商君下意识要去扶人。
还没等他扶上呢,夜昙的脏手就一把揪住了他衣服。
“快快快,让本公主看看都有什么菜!”
“……”
“你看我干嘛?”
“……洗一下手再去吃饭。”少典有琴看着自己的袖子,皱起好看的眉。
好容易才忍住把她手撇开的冲动。
“……”
夜昙顺着人的视线看了看,只见少典有琴袖子上还留着自己的两个手印。
这柜子她平时根本懒得打扫。
“噢,嘿嘿。”
“你干嘛板着脸啊?你放心,我会好好练的,笑一下嘛~”
夜昙转了转眼珠,想拿手戳人嘴角。
“你先洗手!”玄商君的洁癖终是发作。
他迅速闪过某公主伸向自己的小黑爪。
“……哼!”
夜昙看到人的表情,就不开心了。
那表情她太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