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给你看样东西。”
“嗯?”
只见他长袖一拂,夜空中便亮起了暖黄色的灯雾。
醒目橙色自四面八方逐渐向中心聚拢……
居然是字。
月照芙蓉露,船泊笑语声。
“……打油诗呀?”夜昙收敛好嘴角泛起的笑后,也没忘记损人一把。
“等等。”他还可以有别的。
少典有琴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拿出夜昙刚刚没吃完的那几根糖葫芦串儿,捏了个木偶衣冠的诀。
一阵蓝光闪过。
“昙儿你看。”凭他现在的法力,以物化物没问题,物化五行么……还没用到随心所欲的地步。
为免失误,神君便借了糖葫芦当中介。
夜昙揉了揉眼,接过新变出的人偶。
“……不就皮影戏的人偶嘛,我知道的啦。怎么,你要演戏呀?”
“昙儿,你知道皮影戏的由来吗?”
“我……”她依稀记得一点,但不是很多。
“我记得书上写,是皇帝的爱妃去世了,然后……”
“武帝因思念李夫人心切而神情恍惚,终日不理朝政。一个大臣路遇孩童手持布偶玩耍,那影子倒映于地,栩栩如生,他灵机一动,用棉帛裁成李夫人影像,涂上色彩,并于手脚处装上木杆。入夜,围方帷,张灯烛,恭请武帝端坐帐中观看。武帝看罢,龙心大悦,就此爱不释手……”
说到此处,少典有琴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皮影,有些伤情。
这影戏的起源,就是因为思念死去的人。
“那咱们要不去船上搭个棚来演?”
说着,夜昙撸袖子就要往船顶上爬。
“……我带你上去。”夜昙努力踩着船舷往上攀的样子实在太傻,神君看不下去了。
船头垂挂下来的的摇铃声起,少典有琴抱着夜昙飞上船顶。
当然,他又用了一次木偶衣冠术,多化了层船身出来。
夜昙看着自己动起来的皮影,突然想拿点什么东西塞塞嘴巴。
但……她的糖葫芦被拿去变皮影人了。
夜昙掏出之前剩下的那筐果子,犹豫半天。
她还是有点想啃。
可还没啃呢,一阵酸意就从她嘴里一直弥漫到胃里。
她法术还没学到位,不能把这酸不拉几的果子催熟。
突然,那果子堆在她眼前动了动。
“嘎——”只见他们刚买的那只小鸭子从篮子里钻出来,嘴里还衔着一枚酸果子。它像是对那酸味有预感似的,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样子相当滑稽。
“哎呀,皮影待会儿再演吧!我的糖葫芦呢!”夜昙决定放弃连鸭子都嫌弃的果子。
“……这就还给你。”神君在手边挽了个花。
只是此刻,少典有琴手里拿着的,就不是糖葫芦了,是之前夜昙偷瞄过的那款兔子糖人。
“……你什么时候学的糖画儿?”
她是知道他会画,但没想到他居然连糖画都画得好。
不过,倒也挺应景的。
倒糖饼儿,也称糖灯影儿。
“以前。”从前,人族每新祀神,熔就糖,铸成各色动物及人物以作祀品。所铸人物大多“袍笏轩昂”,俨然文臣武将。
“参加祭祀的时候,我看到有师傅做过这种‘糖丞相’。”
“糖丞相?”
“就是民间俗称的倒糖人。”
“那我是糖宫主~”合欢宫的~
“是是是……”你最甜。
“啊呜——”夜昙张嘴,咔嚓一下,干净利落地咬掉了那兔子糖人的头。
神君眼见着她鼓鼓囊囊的脸颊渐渐消下去,便将糖人递到夜昙嘴边。
“还吃吗?”
谁承想她把脑袋一歪。
“不要啦!”
“丑死啦丑死啦!”
“……”神君无奈地摇摇头。
明明就是她把人家兔子脑袋咬掉的嘛,这会儿竟然又嫌弃上了。
“哎——那这兔子也太可怜了。”
“那……大不了……”夜昙凑过去,小亲了一口那无头兔子,还拿舌头舔了舔它剩下的身体,“这样总行了吧?”
“哎——你就只亲它呀?”神君夸张叹气道。
“……”
夜昙便又凑过去亲人。
哎呀哎呀,她要安抚的人好多呀,简直都快要忙不过来了呢~
那厢,少典有琴突然觉得,他家昙儿这甜的……
很像一种名为银丝的糖。
此糖以雪白、纤细闻名。
入口极香、口味特别,似游龙舞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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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学!”
“回去再学吧?”
“不嘛!人家就是要现在学!”
神君拗不过夜昙,只好开始教她捏诀。
“朽木再生,木坚则荣。守荣则实,尘起于土。土安神逸。”
随着他的动作,有紫色藤花自他们头上凭空出现,又漫成花荫垂下来,遮住了夜船上方的天幕。
“试试看,变化出你心中所想。”
嗯?变什么呢?
反正是自恣日,那随便什么都行吧?
“……这样……” 夜昙如法炮制,“变!”
“咦?”片刻后,夜昙转了转脑袋,这也……
没东西呀?
“……根本就变不出来嘛……你骗人!”她那么聪明,所以肯定不可能是她的问题!
“哦——我知道了!刚才那些肯定都是你的戏法!都是你拿出来哄人家的!”
“你别急,别急……”再不澄清,他在娘子心目中的形象就岌岌可危了。
“昙儿,你方才想要变什么?”
“星星!”旁的她也不缺嘛!
“星星……还是比较难的。”神君略感为难。
一般初学者变个花花草草什么的,那刚刚好。
“没事,咱们再练练,一定很快就能成功的。”
“我不要玩这个了!一点都不好玩!”
“……”真是善变。
“昙儿你想玩什么?”
“我要下棋!”夜昙握拳。
她今天怎么都还是想要赢一次。
“好。”
神君一抬衣袖,他二人头上的紫花簌簌落下。
摘叶为枰,拈花为子。
当然全是木偶衣冠了。
“我不要用你变的花!我……”夜昙仍旧有些赌气,她的视线突然落在闲置一旁的那筐果子上。
“我用它跟你下……赌注就是……”夜昙张望了一下,素手一指,“那只鸭子好了!”
她觉得,这船上好像也没什么其他的玩意儿能算得上是没有情的心头好了。
“你要是输了,它就归我了~”
“……无妨。”本来就是为了讨她开心嘛。
有娘子的脑袋摸,神君自然不会想要去撸那小鸭子的毛。
“那我要先下!”
“好。”
夜昙放下一枚红果子。
她试图盘踞四周的紧要关卡,架空对手,让白龙无力扩张,最后再取了天元。
但夜昙忽略了一点。
她下的红果子看似在驰骋沙场,极力扩张,金角银边却依旧盘踞在白子腹中,因此所图四处受限。
“不算不算不算!”夜昙用手弹了弹棋盘上的一颗红果子,嚷起来,“这个果子……它本来应该是在这里的!一定是你趁人家不注意推过来的!”
“……”果然,她输了就不认账了。
“好好好,那这局算你赢,可好?”
“哼!”夜昙用指尖贴着棋盘上的红果子滚了滚。
“变!”她要物尽其用!
“变变变!”
夜昙一阵乱变之后,红果子变成了果子灯。
还有一些被她变成了红色的浮球。
“嘿——”
夜昙将皮球似的数个浮球都踢到了河里。
那屡次失败的心情方才好了些。
红色浮球漂在水面上,星罗棋布的。
像是在水中绘出了方才的棋盘。
夜昙一时兴起,便起身,从船头飞下,踩上了那些圆滚滚的浮球。
“昙儿!你当心点!”
“他们还放什么精灵牛马呢,哪有我这精灵糖葫芦厉害的嘛!”
夜昙转了个身,开始向追到船头的人挥手炫耀。
“啊——”谁知下一刻,她就脚底打滑了。
“昙儿!”吓得神君赶紧飞身过去,于半空向自家娘子施法术。
那河水在一片红通通的灯光照耀下,像个血盆,看得他胆战心惊的。
相传,佛经中有血盆池地狱,散发披枷,饮其池中污血的,多为女子。
不管如何,他是绝对不想让夜昙再掉下水去了!
忙乱之中,少典有琴忘记了自己现在不是神仙。
站在水面上……
当然只会掉下去。
夜昙小心翼翼地在水面上蹲下来,伸出只手想去拉人。
“……等……”他的法力还不足以让两个人都浮在水上。
这下好了,成一锅酸梅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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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夜昙惊得从床上坐起身。
她伸手抹了抹额头,一脑门子热汗。
“怎么了昙儿?”
他们两只落汤鸡从河里游上来后,尽管自己第一时间用了清洁咒将水什么的都给祛除了,但夜风一吹,他便觉得身上忽寒忽热,像是要生病的前兆。
于是二人也不乘船夜游什么的了,赶紧一起回了石屋。
神君拿了纯银的水壶开始熬姜茶。
等到稍晚些,二人都有些风寒发作之感。夜昙裹着被子,缩在垫了层层软被的床榻上,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旁,神君盛出两碗姜汤,递给她一碗,自己也在床上坐下。
石屋里烛火暖黄,他们面对面喝了一口汤。
姜茶入胃,大夏天的,又喝出了一脑门子汗。
没奈何,神君只能继续用清洁咒。
二人相顾无言。
“噗哈哈哈……”夜昙忍不住笑起来。
她觉得方才之事很是有些滑稽。
受她感染,少典有琴也忘记了看到夜昙再次掉入水中时的那种恐惧,有几分忍俊不禁。
“哈哈哈……阿嚏——”
“……”神君脸上的笑意僵住,望向自家娘子的眼神也带了些严肃,“先休息吧。”
谁知还没睡上多久,夜昙便破天荒的被噩梦惊醒了。
“昙儿,你怎么了?”少典有琴将人抱过来,搂在怀里安抚。
“我……做了个梦。”她还有些鼻塞,说话瓮声瓮气的。
“什么?”少典有琴低下头,细看她的表情,“什么梦?”
“……”夜昙不由自主地拿手捂上额头。
可那明明就只是个噩梦而已,为何她会如此感同身受呢?
“怎么了?”少典有琴抓住她的手,“可是头又疼了?”
大概是今天落水的缘故,冷热交替,风寒激发了头风。
……都是他不好。
“……”夜昙看着他,微微有些出神。
她记得,方才在梦里,他的眼神,也是这样。
歉疚、无力……还有哀伤……和恐惧。
他是什么时候露出这种表情的呢?又是因为什么呢?
……成亲……
对了,梦里的她,好像是说过,等什么时候就要成亲的。
是什么时候呢?
下雪……
对了,是下雪。
……她才不要等到下雪什么的!
“有情,我们在一起吧?”
“?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他还抱着她呢。
“哎呀,我不是指这种在一起!”
“……”
“你……怎么这么心急啊?”神君有点无奈。
不是马上就成亲了吗?
而且她现在明明还病着。
“我就急!”夜昙越说越来劲,“就急就急~”
“咳……哪有……这样的”,哪有上赶着说这事的。
“你不害臊啊?”神君试图调侃夜昙,以缓解自己的尴尬。
“就不害羞!”夜昙叉腰叉得理直气壮。
再说了,男欢女爱的事情,他们又没少干,现在他还在自己面前装什么正人君子。
“我就是要看看是黄瓜还是茄子!”说着,她便直接上手要扒人裤子。
“啊?”她到底是在说什么呀?
“素女姐姐她说了,所谓赋形不同,各如人面……”夜昙摇头晃脑,大喇喇地开始背书,“故人短而物雄……而无害交会之要也……”她边说边死抓着人裤子拉扯。
“所以……”
由于神君一直努力捍卫着自己的衣物,故而,夜昙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我要检查一下你!现在立刻马上!”
“……”夜昙的一番话把个神君臊得面红耳赤。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手都僵住了,差点就让某个色中小饿鬼给得逞了。
她从来都不按套路出牌,这让他怎么接嘛!
“我……你……不是知道的嘛”,好半晌,少典有琴才憋出一句话来。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知道了嘛!”夜昙装蒜道。
“就是……在诛仙阵中……”神君声音小下去,见她不接腔,便又转了话头。
“等……我们风寒好了再……”自己还是先缓兵之计吧。
“那不是刚好发发汗嘛!”夜昙眯起眼睛,一副“别装了,我早看穿你了”的神情。
“你这般推三阻四的,是不是不行啊?”
“……”这他哪能不为自己正名呢!
“我……不是!”
“哎呀,那你还等什么?在船上,你不是也想要的吗?”她都感觉到了。
因着头上隐隐有疼痛传来,夜昙便有些烦躁,“废话少说!”
其实,她只是想让他开心一下。
“……”
他的确想要她。
想要在这样无常的人世里获得一种确定性。
从前,玄境之时,他心澄如镜。
那时候,自己的前方就只有一条路。
而现在,他是心乱如麻。
因为他看不清,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只有她能让自己安心。
“哎呦~”见人还在挣扎,夜昙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她放下在神君腰际作乱的手,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怎么了?!”
“我头疼!心口也疼!”
“啊?!”
“哎呀,人家不需要把脉啦!”夜昙推开少典有琴伸来要替她把脉的手。
“人家要采阳补阴!”
“……”其实,采阳补阴……倒也不是不行。
不如……自己就尝试为她治疗一下?
“那……你要听我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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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来呗~”夜昙一副“我已经等不及了”的雀跃样子。
可是她还没到十六岁,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这可是现实世界啊。
她又不经事。
自己最好是换一种不那么激烈的方法。
“那……我们试试看新的……”
他记得,人族的道经里有写过类似的治疗法子。
“新的?”这事还有什么新的旧的嘛?
“新的……”神君的语气仍维持着淡然,耳根却现了一丝绯红,泄露了他此时的心虚,“就是不那么激烈,又能有益大家身心的事……”他含糊其辞道。
“哦~你说双修啊?”这个她看神仙话本子的时候也看过。
“行啊”,夜昙拍拍人胸脯,表示她都理解,“那就你采我,我采你~反正你刚好也补补嘛~”
“咳……”既然她都猜到了,那自己也没必要故作矜持了,“昙儿,你要记住,双修的关键是要正念。”
“哦?那什么是正念?什么是邪念?”夜昙眨巴了一下眼睛,看向少典有琴,“人家真的一点都不懂啦!”
“就是……”在有问必答的强大惯性驱使下,神君继续组织着解释之语,“一会儿,你别……想东想西的。”
“那你想让人家想什么嘛!”夜昙继续装模作样,“那你教人家咯!”
“……教就教!”神君一鼓作气,将人推在软乎乎的床上。
他怕晚一些自己就又犹豫了。
“哦~人家知道了~”夜昙作恍然大悟状,“你是让人家只能想你是吧唔……”
说不过她就堵她嘴。
太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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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前人只着中衣,少典有琴抬手,撩开她的衣裙下摆。
“啊!”随着身上人的动作,夜昙忍不住痛呼一声。
这辈子她被青葵照料得很好,忍痛的能力更是弱了几分。
方才她太嚣张,全然忘了这会儿是在现实世界里。
之前的痛都还得重来一遍啊!
救命!
“对不起,我再轻点?”其实他已经极为克制了。
她还小,疼是肯定的。
寒冷的冬夜静谧无声,房中也全无激烈之声。
些许轻微晃动,夜昙只觉得,如同坐于方才的船中一般。